第七章(第10/14页)

他们又遇见一个警察,戴维斯先生向他招了招手。同戴维斯先生一起走的人始终一声不响。戴维斯先生想:这个年轻人非常腼腆,不习惯同我这样的大人物一起走路。这个想法使他原谅了年轻人的粗鲁无礼,甚至他对自己的不信任(戴维斯先生对这点本来就非常气愤)多半也出于年轻无知。因为早餐的腰子和火腿烧得都非常好,因为他给了贵族出身的梅迪欧小姐一点儿颜色看,因为他同一个有才华的姑娘定了约会,也因为这时莱文的尸体一定躺在停尸房的冰冷的石板上。因为所有这些事,戴维斯先生情绪非常高,对人也就特别和气。他拼命找一些话和这个年轻人闲扯,想打消他的局促不安。他说:“新手术室开幕的那天你们演出的那个节目很精彩。”他看了看那人细瘦的手腕,“你会不会就是那个装扮女孩子的学生,还唱了一支胡闹的歌?”在转进制革街的时候,戴维斯先生想起了那首歌词,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无论是在喝葡萄酒的时候,在俱乐部里,或是同熟人在一起,戴维斯先生只要一想起那些只能跟男性讲的粗俗的笑话,就要大笑一通,连他自己也数不清笑过多少回了。“简直要把我乐死了。”他把一只手搭在同伴的胳膊上,走进钢铁公司的玻璃门。

一个陌生人从墙角后边走出来,问讯处柜台后面一个办事员提高嗓子对他说:“没事儿。这是戴维斯先生。”

“怎么回事?”戴维斯先生一本正经地厉声问道。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营地,马上就端起架子来了。

便衣侦探说:“我们的眼睛得睁着点儿。”

“莱文?”戴维斯先生尖声问道。那人点了点头。戴维斯先生说:“你们把他放跑了?真是一群饭桶……”

侦探说:“您用不着害怕。只要他一露面,我们马上就把他抓起来。这回他绝对逃不掉了。”

“但是你干吗要到这儿来?”戴维斯先生说,“你在这儿等着……”

“这是命令。”那人说。

“你告诉马尔库斯爵士了吗?”

“他知道了。”

戴维斯先生一下子感觉自己非常疲倦,好像顿时变得老态龙钟了。他厉声对自己的同伴说:“跟我来,我把钱给你。我没有时间跟你浪费。”他拖着两只脚,有气无力地穿过一条用发亮的黑色合成材料铺面的过道,走向玻璃电梯间。戴着防毒面具的人也跟在他后面,穿过过道,走进电梯。电梯平稳地缓缓上升,这两人关在里面,就像鸟笼里两只亲密相依的小鸟。大厦一层又一层地被甩在下面,一个穿黑衣服的办事员正在办一桩神秘的差事,东奔西走,需要不少主办人签名;一个女职员捧着一叠卷宗,站在一间门还没有打开的办公室外边,嘴里念念叨叨,正在准备如何回答上司;一个送信的小孩脑袋上顶着一捆新铅笔,一边走一边玩儿。最后,电梯在一层空无一人的楼道上停住。

戴维斯先生有一件心事,他走得很慢,轻轻地扭动自己办公室的门把手,倒仿佛害怕屋子里有人等着他似的。但是他的办公室里并没有人。通向套间的门开了,一个有着蓬松的金黄头发、戴着角质镜框眼镜的年轻女人招呼了一声“威利”,但是在看到还有一个生人在场时,她马上又改口说:“戴维斯先生,马尔库斯爵士在找你。”

“知道了,康奈特小姐,”戴维斯先生说,“你可以给我找一份火车时刻表来吗?”

“你要走——马上就走?”

戴维斯先生犹豫了一会儿。“查一查到伦敦的车次——下午的。”

“好的,戴维斯先生。”康奈特小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屋子里又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戴维斯先生打了个寒战,他把电灯打开。戴着防毒面具的人问了一句话,他那闷声闷气的声音似乎叫戴维斯先生想起了一件什么事。“你是不是害怕什么?”那人问道。

“城里有一个疯子。”戴维斯先生说。他的神经非常紧张,倾听着走廊上任何响动:脚步声、电话铃响……刚才他实在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下午”两个字的。按照他的本意,他真希望立刻就离开诺维治市,而且走得越远越好。墙壁后边,一台倒垃圾用的小升降梯咯吱地响了一下,吓得他打了个哆嗦。他走过去把倒垃圾的小门上了锁。只有把每一扇门都锁上,严严实实地关在这间熟悉的办公室里,他才感到安全。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是他每日看惯的:写字台、转椅、摆着两只酒杯和一瓶葡萄酒的玻璃柜、书架、书架上放着的几本有关钢铁的科技书、一本《维台克年鉴》、一本《当代名人传》和一本《东方宠姬》。看着这些东西比去想楼下的侦探叫他心情舒服多了。他仔细打量着身边的这些杂物,倒好像第一次才发现它们似的,这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感到过这间小屋子能够给他这么多平静和舒适。墙后的小升降台绞绳又咯咯吱吱地响了一下,戴维斯先生第二次打了个哆嗦。他把双层玻璃窗关好,气呼呼地叨咕了一句:“叫马尔库斯爵士等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