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7/18页)

“警察。你的故事太离奇了。”她非常吃惊地看到,他坐在床边搓着两只大毛手,竟抽起鼻子来。“总得想出个办法来。”他说,“我不愿意伤害你。我谁也不愿意伤害。我的肠胃不好。”

安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请你开开门,好不好?”

戴维斯先生带着怒气低声说:“别作声。这是你自己找的。”

她又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过是个代理人,”戴维斯先生说,“我不负责任。”他低声解释说。他穿着袜子坐在床沿,一对深眼窝里闪着自私的泪珠。“我们的策略是任何事都要做得极度安全。那个家伙逃掉了并不是我的过错。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我不论做什么总是尽量往好里做。但是他不会再原谅我了。”

“你如果不把门打开,我就要喊了。”

“喊吧,你只会把那个老太婆惹恼的。”

“你要干什么?”

“这事关系到五十万英镑的巨款,”戴维斯先生说,“这次我可不能再冒风险了。”他站起身来,伸着手,一步一步向安走过来。安尖叫起来,拼命摇门。因为门外一点儿也没有响动,她又从门口跳到床后边。戴维斯先生并没有拦阻她,他知道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她是逃不出自己掌心的。他站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可怕呀,可怕呀。”看样子他好像马上就要呕吐了,对某个人的害怕驱使着他继续下手。

安央求他说:“你叫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摇了摇头,说:“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他从床上爬过去,抓住她的手腕。他气息粗重地说:“老实点。要是你不挣扎,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他把她从床上拖过来,另一只手摸索着拿过一个枕头。直到这个时候,安仍然安慰自己说:我是不会死的,他们谋害了的是别人。我不会被他们杀死。由于生的欲望非常强,她不相信这就是她的末日,就是热爱生活、同情别人的“我”的末日,甚至在枕头已经堵在她嘴上的时候,生的欲望仍然给她莫大的安慰。在她在戴维斯先生的一双沾满了酥糖、黏黏糊糊,既柔软又有力的大手下挣扎的时候,她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死的恐怖。

雨从东面沿着威维尔河袭过来,在寒冷的夜空中变成冰,敲打着沥青人行道,把公园里木椅上的油漆打出一个个的小坑。一个警察悄悄地走过来,披在身上的厚重雨衣像湿漉漉的碎石路一样闪亮。他手里提着一盏灯,在两个路灯间的黑影里照来照去。他对莱文招呼了一句“晚上好”,连第二眼也不看就走了过去。他要搜寻的是成双作对的男女,即使在十二月的冰雹天里也有人出来谈情说爱。这是被禁锢的可怜的热情在小城市里的表现。

莱文把外衣领上的扣子系上,继续寻找一处躲避冰雹的地方。他想把心思放在查姆里身上,想思索一下怎样在诺维治这个地方找到他。但是他却发现自己总是想着早晨他要干掉的那个女孩子。他想起来他丢在苏豪区咖啡馆里的那只小猫。他是很爱那只小猫的。

她一点儿也没有理会他的丑陋。“我的名字叫安。”“你并不丑。”他想,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他要杀死她,就像他有一次不得不淹死的一只小猫那样天真。他非常惊奇地想到,她并没有出卖自己。她甚至很可能相信了他的话。

这些思想对他说来比冰雹更寒冷,更叫他不舒适。除了苦味以外,他的舌头不习惯尝到别的味道。他是仇恨抚育大的,仇恨把他塑造成这样一个又黑又瘦、杀人成性的人。他一个人彳亍在雨地里,被人追捕着,一副丑陋的脸相。他生下的时候父亲正关在监狱里,六年以后,父亲因为又犯了别的罪被绞死了,母亲用一把菜刀了结了自己的性命。这以后他便被送到少儿收容所去。他对任何人从来没有一点儿温情。他就是这样被培育出来的,而他对这一结果却有一种奇怪的自豪感。他不希望自己被制造成别的样子。突然间,他害怕起来:如果想要逃跑的话,这次他一定要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冷静。要想眨眼间就把枪掏出来,需要的绝不是温情。

河边上一座大房子的车库门没有关上,显然这个车库里没有放着汽车,而是为了存放婴儿车,为了孩子们游戏用的,也许里面还摆着些洋娃娃和积木。莱文躲了进去,他浑身冻得冰冷,只有一个地方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一生中,他身上那地方的冰块从来没有解过冻。那像匕首一样的冰块现在却有一些融化了,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他把车库门推开了一点,如果有人从河滨路上走过,他不想叫人发现自己偷藏在这里。在这种风雪交加的日子里,谁都可能在别人的车库里躲避一会儿。当然了,有一个人是例外,一个正在被追缉的、生着兔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