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4/18页)
“我倒应该坐在大熊星座下面。”她说。
“哈,哈,太妙了,”戴维斯先生说,“我得记住你这句话。”他开始低头看酒单。“我知道你们这些女士总喜欢喝一点儿甜酒,”他说,“我也是特别喜欢吃甜东西。”他坐在那里研究着餐单、酒单,别的什么都不顾了。他对她没有什么兴趣,从他叫的第一道大菜龙虾开始,他的精神好像就暂时完全贯注在各式各样的菜肴上了。这个地方是他的安乐窝,这个空气闷浊的大食品库。这就是他所谓的亲切感,两百张桌子中的一席之地。
安盘算着,他把她带出来是为了同她调调情,她猜想同戴维斯先生搞好关系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尽管想到这一程序使她有一点儿胆寒。她虽然已经有了五年的外地舞台生活经验,可是至今也没有学会调情该掌握的分寸:怎样挑动起对方的感情而自己又能对付得了。每次她的退却总是既突然又危险。吃龙虾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直想着麦瑟尔,想着安全感和爱情的专一。她把一条腿往前伸了伸,和戴维斯先生的挨在一起。戴维斯先生一点儿也没有理会,只顾埋头大嚼龙虾的大螯。看他吃饭的样子,倒好像根本没有带客人来似的。戴维斯先生这样把她抛在一边,叫安感到不安。这好像不太正常。她又碰了碰他的腿,说:“你有什么心事吗,威利?”
他抬起的那对眼睛,好像透过一架大倍数的显微镜检查一张未冲洗的底片。他咕哝了一句:“怎么啦?龙虾的滋味很不错,不是吗?”他的眼睛从她身上看过去,直勾勾地盯着顾客稀少的空旷的餐厅。每一张台子上都装饰着冬青和檞寄生树枝。他大喊了一声:“侍者,我要一份晚报。”马上又吃起大螯来。报纸拿来以后,他首先翻到了经济新闻版。他好像很满意,好像读的地方登着甜甜蜜蜜的棒棒糖。
安说:“对不起,我要出去一会儿,威利。”她从钱包里取出三个铜币来,走到女厕所去。她照了照洗手盆上面的镜子,但是并没找出自己的化妆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她对看管厕所的老太婆说:“你瞧瞧我什么地方打扮得不对?”
老太婆笑着说:“也许你那个男朋友不喜欢那么多口红。”
“不对,”安说,“他是那种喜欢口红的人。想出来换换口味,找一朵野花儿。”她又问,“他是什么人?他管自己叫戴维斯。他说这地方繁荣起来都是靠了他的力量。”
“对不起,亲爱的,你的丝袜绽线了。”
“这倒不是他弄的。他是什么人?”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亲爱的。你问问看门的吧。”
“我想我得去问问。”
她走到大门口。“餐厅里真热,”她说,“我得出来透透气儿。”大都会饭店的看门人这时候正好非常清闲,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看门人说:“外面可够冷的。”一个一条腿的人正站在马路边上卖火柴。电车一辆辆从街心驶过去——一间间灯光明亮的小房子,烟雾弥漫,里面的人正在亲切地交谈着。大钟敲起了,报时八点半,从广场外面的一条街上传来一群小孩子尖锐的歌声,他们正在唱一首跑调的圣诞歌曲。安说:“好了,我得回戴维斯先生哪儿去了。”接着她用很随便的口气问,“戴维斯先生是什么人?”
“一位阔佬。”看门的人回答。
“他自己说这个地方能够繁荣起来都靠了他。”
“那是吹牛,”看门的人说,“这地方是因为有英国中部钢铁公司才繁荣起来的。你在制革街可以看见他们的办公楼。但是这家公司现在正在把这个城市搞垮。过去他们雇了五万人,现在连一万人也不到。我自己就给他们当过看门的。但是他们连看门的都裁了。”
“真是叫人活不下去了。”安说。
“对他这种人就更糟了。”看门人向门外那个一条腿的人点了点头说,“他给他们干了二十年。后来失去了一条腿,法庭判决说是由于他自己粗心大意,所以连一个六便士也没给。你看,连这个地方他们也非常节约。好吧,他睡着了,就算粗心大意吧。要是叫你守着一台机器,一连八个小时每一秒钟都看着它做同一个动作,你也要瞌睡的。”
“可是戴维斯先生是怎样一个人呢?”
“啊,戴维斯先生的事我一点儿都不清楚。他也许跟制靴工厂有关系。也许是华莱士绸布店的一位经理。他们这些人有的是钱。”一个女人带着一条小狮子狗走进门来,身上穿着一件很厚的皮大衣。她问看门的人说:“阿尔弗雷德·派克尔先生来了吗?”
“没有,太太。”
“我早就料到了。他叔叔就老是这样。动不动就没影儿了。”她说,“给我看住这条狗。”说着,她摇摇摆摆地向广场另一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