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9页)

但他依旧坚持着这一爱好,因为这让他能够自得地独处,还有长时间不受打扰地思考。所以说,那晚的小插曲更多源自他的独处,独自一人回到无人的家中。就是在这个没有他人的家里,也就是说在米林顿小姐不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常常陷入幻想,他知道这很古怪,但同时又非常享受。幻想中,人行道是活动的。他看见自己穿着外套拎着公文包,站在他专属的活动人行道上,滑向前方,两旁的路人吃惊地看着他。他幻想着到了冬天,他的道路安装了罩棚,路的下面或许还有他在巴斯见过的古罗马热水系统在加热。还有一个经常出现的幻想。他能够飞。交通信号灯对他没有约束。他在行人、轿车以及公共汽车的上方飞过一个又一个的街区。(下面的路人仰头惊奇地看他,他沉静地飞过,对他们的目瞪口呆完全不予理会。)他坐在扶手椅上,在办公室走廊里飞来飞去。他想象着同事们夸张的反应:阴郁的伊文斯颤抖起来,说话也结巴了;基南的破眼镜从鼻梁上掉了下来;他还恶劣地给孟席斯小姐扣上了一顶假发,并让那顶假发从她头上掉下来。他所到之处都爆发了混乱,而他则平静地处理着自己的事情,事毕后又平静地飞走。

周五早上,米林顿小姐回家时,常常发现主人在独处的状态下创造出来的东西:比如用面包捏出来的歪歪斜斜的房屋——她周四早上购买的面包,等他晚上下班回来仍然新鲜,还有一定的可塑性;为了压平烟盒里的银色锡纸,她的主人会搜出屋子里所有的大书并把它们摞起来,书堆得非常高,显然他花了不少心思让它们保持平衡,并从中找到了乐趣。这些创作都会留下来,似乎是供她查看、仰慕,然后销毁的。对这些事情,两个人都缄口不言,但心知肚明。

她或许该提一下奶酪的事情,因为太反常了。这事情本身也不该像其他事情那样被淡忘。这事后来常常被提起,被一个此时还没有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人,当着他的面,作为一桩奇闻趣事讲了一遍又一遍,而他则总能带着满足的微笑来听。尽管在那个晚上,在黑乎乎、空荡荡、寒气逼人的屋子里,在整个事件过程中,他非常严肃,直到想起猫是不吃奶酪的那个时刻,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任何荒谬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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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事发生之后恰巧一个星期,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一日,斯通先生像往年一样去参加汤姆林森夫妇的晚宴。他和托尼·汤姆林森是师范大学的同学,尽管后来选择了不同的职业道路,他们之间每年都有这么一次重叙友情的机会。汤姆林森留在了教育界,而且成为他所在学区内一个颇为重要的角色。他从模仿别人、替人批文签字,变成了让别人替他批文签字,而且现在他的落款总带着“T.D.”,也就是“地方勋章获得者”的缩写。这个落款刚出现的时候,斯通先生在当年的晚宴上调侃说,莫非汤姆林森成了“神学教师”,或者是“神学博士”。但这个笑话第二年没有人再提起,因为汤姆林森很在乎这个头衔。

按照汤姆林森的说法,斯通先生“进入了业界”,而且汤姆林森还给斯通先生冠以“首席图书馆员”的称号。他是这样介绍他的:“这是理查德·斯通,我的大学老友,伊斯卡尔公司的首席图书馆员。”这样的一个很有策略性的介绍,可以避免提及斯通先生所在的那个无足轻重的部门。斯通先生本人也很喜欢这个称号,并开始在正式邮件中使用。起初他还很担心,但是发现公司以及他所在的部门并没有对此表示反对(他的部门其实还挺高兴的,因为这个称谓似乎提升了本部门的重要性),此事也就变得理所当然起来。也正因为如此,尽管汤姆林森的晚宴规模逐年扩大,级别逐年增高,斯通先生还是年年受到邀请。对于汤姆林森来说,斯通的到场可以提供一个关注点,给人安慰,令人放松,而且,这证明了他汤姆林森是个重情义的人;与此同时,他们两人获得的社会地位也会让大家对他们的过往产生尊敬,避免不必要的猜忌。

晚宴上的贵宾每年走马灯似的换,汤姆林森总会在电话里提醒斯通先生,如果出席晚宴,可以拓展有用的关系。但斯通先生觉得他和汤姆林森都已经过了需要去发展关系的岁数。虽然年纪一把,而且取得的成就肯定已经远超预期,汤姆林森依然雄心勃勃,由此引发的种种作为总让斯通先生看得津津有味。在这样的晚宴上,要看出哪些是有用的关系并不难。汤姆林森会缠着这个人,但在这个人的面前,他又显得很痛苦,有时看上去心烦意乱,似乎在等着受罚,又似乎是尽管缠住了这个人,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他憋不出什么话来,最多只能提些并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或者重复那个重要人物所说的话的最后三四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