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香(第11/13页)

与埃贡认为的相反,范·T夫人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年轻人的名声、音乐天赋和魅力是人所共知的,正好弥补了他家族不稳定的财源。婚礼决定在德累斯顿举行,仪式将从简。范·T夫人为人聪慧。在荷兰,当约翰-卡尔精神崩溃的时候,她对人们的风言风语或恶语中伤一概置之不理;她也知道,让娜几乎是惊世骇俗的忠诚之举也受到了人们理所当然的指责和嘲笑。这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她们母女不希望人们再对她现在的婚事说闲话,闲话之多,就像一把扫帚能在花园的墙旮旯里扫出一大堆脏东西一样。范·T夫人还回荷兰咨询了她的银行业务员和公证人,请人重新装修了在海牙的住宅和斯海弗宁恩的别墅。时装式样在一八九七年到一九九〇年期间发生了变化,因此还必须给让娜重新置办嫁妆,或者得把原来的翻新。由于让娜不喜欢羽绒衣和皮衣,她的冬装和首饰倒成了问题。

婚礼本来计划在几个星期以后举行,却往后拖了两个月。起码在开始的时候,让娜几乎每天都想,她明天是不是应该去完成她一直惦记着的那桩大事,起码她认为应该去完成:去看一看约翰-卡尔的生活在这时发生了什么变化。医生告诉她,约翰-卡尔在这几年没有什么变化,病情很少发作,还继续安然地在他收藏的典籍上粘贴藏书标签,这些典籍是在印刷术发明初期出版的。她去看约翰-卡尔,不会带来什么麻烦,但约翰-卡尔也许不认识她了。她最终还是决定不去看他为好。约翰-卡尔认识不认识她倒没有关系,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日子,隐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东西,总会勾起他们的回忆。但是,在这些事件中,是否还给他留下了一个名字,尤其是一个日期,这是无所谓的。然而有一天,让娜租了一辆出租车,叫司机从疯人院的人字形楼的窗子下面慢慢地开过,但不要停下来。她看见约翰-卡尔正与一个男护士面对面地坐在桌子旁边打扑克。

在回德累斯顿的几天之前,让娜一个人从海牙乘火车去布鲁塞尔。她坐的是有客厅的火车。当时的火车客厅是用桃花心木装饰的,铺的是土耳其地毯。她是作为惟一的女傧相被邀请去参加费尔南德的婚礼的。天上下着毛毛雨。她将面颊贴在窗玻璃上,听着火车车轮的响声,似乎觉得去参加的不是费尔南德与米歇尔的变故多端的婚礼。她当然很高兴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但她此时此刻觉得,火车正载着她走进自己的洞房。她想象中的埃贡,既不是躺在他的斗室里,尽管从幸福的角度来看这斗室还是宽大的;也不是趴在工作台上画二分音符和四分音符,或者微微皱着眉头在读书。如果他在读书,那一定是他们都喜欢的书,例如西里西亚的安杰勒斯或叔本华的一部论著。她就是他。她就是他放在笔记本或书本上的手。她惊奇地发现,从窗玻璃反射过来的她,头发不是金黄色的。她希望他是自由的,不受任何约束。而埃贡本人也明白她所希望于他的。她在伴随着埃贡,尽管埃贡看不见她,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是属于他的。晚上,他们正沿着易北河的一个码头去寻找机缘,尽管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机缘。她已经决定不再自己折磨了。突然,一股无限的幸福感涌上心头,但这不是处于高潮的快感,因为她并没有触动身躯的奥妙之处,而是像躺在床上似的,舒适愉快,悠然自得,云雾飘渺。她头脑冷静地评估着这个似乎与自己无缘的馈赠,她只是时而觉得像奇迹的出现,时而觉得跨越了一道心理障碍,又像变成了两性畸形人。为什么要乘坐这趟海牙-布鲁塞尔普式豪华客车?他也在想她吗?他也与她有同感吗?这一切,她从来不想去了解:别人的幸福与痛苦是属于别人的。但总而言之,他们在分手以前互相拥抱了,尽管隔着她的一层短面纱,而且是在前去德累斯顿火车站告别的领事夫妇目光睽睽之下拥抱的。面纱无法隔绝一对情侣的吻,在他们嘴唇上留下的是心心相印的感觉。

对这个喧闹的上流社会来说,残疾人让娜小姐的房间显得太狭小了。两姐妹本来发誓只请几个朋友欢聚一下,结果还是请了所有人。狭窄的街道上排满了车辆,准备一起开往市政厅和教堂。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费尔南德还在楼上。在给她戴面纱之前,理发师给她又梳理了一下不驯顺的头发,一股烙铁的气味儿使她感到恶心。克先生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费尔南德的肩膀上盖着花边,花边上还搭着一条毛巾,叫他过来,把让娜给他作了介绍。

范·T小姐一下子被这个四十七岁的男子征服了。他对人热情,身材魁梧。在婚礼的这一天,人们都拥挤在这个房间里,他显然感到十分拘谨。按照当时的风俗,人们给米歇尔理了个匈牙利式的平头,然而也没有忘记当地的习惯,留着下垂的长胡须。根据费尔南德的描述,范·T小姐发现,这个经常喜欢冒险的上流社会男子,浓密的眉毛下有着一对近似巫师的眼睛,长着一双断了两节指骨的手。但是,他举止大方,彬彬有礼,是地道的由上流社会和法国传统塑造出来的男子,通过费尔南德的信,让娜成为了解米歇尔悲剧的很少几个人中的一个,即他的元配不久以前去世了;范·T小姐更了解新娘的充满泪水有点儿紧张的微笑:费尔南德是她在女修院结交的女友,一个腼腆的姑娘,年龄与她相仿,她总是不自觉地把她看作小妹妹。费尔南德故意选择了这个心中有着阴影的成熟男子。但是,什么样的男子心中没有阴影呢?不管怎样,她的选择是对的。他对这位比利时少女的亲切关怀不是装出来的:他那双深情的大手似乎是专为托起一个女人的生活而生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