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夏尔的青年时代 15(第2/5页)

他所参观的是一个我们今天已经见不到了的意大利。废墟仍大片地保存着,上面爬满了攀援植物,人们来到这些废墟面前遥想各个帝国的末日;不久前的大轰炸炸平的并不是那些修复了的、标签似的、夜晚用探照灯照射的、与邻近的高楼大厦相比显得渺小的往日的建筑典型。帝国各条大道起始点的那个标志,连同它那角斗士们洗净血臂的喷泉,在墨索里尼的市政官员的骚动中都还没有消失;通过纵横交错的小街窄巷,人们仍可以走到圣皮埃尔大教堂,这些小街窄巷使得贝尔尼尼的立柱廊成了一个巨大而和谐的惊奇之作。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纪念碑那巨大的“猪油薄片”还无法与卡皮托利山丘相匹敌。发动机的轰鸣声只是在很久之后才盖过了喷泉的淙淙声。米歇尔-夏尔骑着马在一座肮脏而经常是狂热的城市里闲荡,但它尚未像今天这样受到污染,仍停留在人和幽灵的范畴。自世纪末将要被房地产投机经营毁坏掉的那些广阔的花园仍旧绿草茵茵,生机盎然,居民区里挤满了一群群吵吵嚷嚷、肮脏不堪的人,贝利在他的方言诗中曾亲切地提到过他们;在穷人的贫穷与教皇族及金融家族的奢华之间,反差极大,当然,在今天,住着豪宅的富人与贫民窟中的穷人之间的反差也并不小。

米歇尔-夏尔的目光并不比我们的麻木,但也并不比我们的敏感。一方面,他事先没有上百次地看过这些带有彩色印片法魔力的同样的遗址,没有掌握“艺术摄影”——在这种摄影方法中,通过照明和远景的手段可以改变大小,夸大或减小石像面孔的轮廓,以致参观者常常较难在博物馆的一个角落里确定缩小到它原先大小的那同一个石像。另一方面,他的知识突然没了,他的兴趣突然变了,习惯于北方地区绿色风光的这个人第一次与意大利风光的接触是失败的,那些干巴巴的山丘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鲜花盛开;橄榄树让他觉得是一种既不挂果又可怜巴巴的树。假如今天他面对古埃及神庙的塔门常常替代了树木的遗址,面对着维吉尔的白色大公牛所不可或缺的克利图姆纳河水在一条繁忙的公路下面流淌的遗址,他会说些什么呢?有着粗野金属浮雕的宫殿的佛罗伦萨黑乎乎的街道令这个尚只有一层浪漫主义虚饰的旅行者感到忧伤。如果他有胆量的话,他会说他觉得米开朗琪罗的肌肉组织很夸张。总之,他花了比对《晨》和《夜》更多的时间在佛罗伦萨研究有漂亮的灰色大理石贴面的诸大公墓上的铭文。在帕埃斯图姆,那些据说是直接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粗壮的立柱几乎使他望而生畏。他是属于那种人——宁可让希腊人更新了的建筑术汲取路易十六式的风采或帝国时期的冷峻高雅。神明、魔鬼和梦幻的前古典主义的强大希腊在这十九世纪的上半叶只有一位老者和几个爱幻想的年轻人感觉到了:创作《浮士德》下卷的歌德,荷尔德林和热拉尔·德·奈瓦尔这两个白痴,老听见半人半马的怪物在自己体内纵马驰骋的狂热者莫里斯·德·盖兰。我们不能要求一个年轻的法学博士也做到这一点。

大家很容易想到,我怀着好奇仔细地看了米歇尔-夏尔给他妈妈的信中有关哈德良别墅的那一段。那是一个美丽的去处,由于随意地修葺,或者由于从这儿那儿弄来的一些花园中的什么雕像,武断地把它们集中于粗粗装饰的柱廊中,更不用说还弄了个小酒店和停车场,紧挨着皮拉内西作画的那堵大墙,所以,今天的它已不再庄严肃穆了。我们对古老的弗德伯爵别墅感到惋惜,那条长长的林荫道,两边由柏树像御林军似的护卫着,一直通向浓荫掩映的寂静庄园,春有布谷声声,夏有蝉鸣不绝于耳,我还记得小时候它的模样,可我最后一次路过那里时,却只听见半导体收音机的声音。废墟安安静静地留在原处,只有几个执着的业余爱好者前往,诸如皮拉内西在这令人心旷神怡的孤独之所挥斧斩棘开路,与大批旅游者组团前往参观,这中间的时间是何其短呀!一八四五年的那个年轻的参观者在这在他看来只是一大片点缀着不成形的砾石的荒地上茫然不知所措。哈德良的时代是在米歇尔-夏尔读过其书的那些伟大的古代史学家之后。我祖父肯定没有埋首于故纸堆中,譬如《奥古斯都传》,努力研究曾立志统治天下的那些人中最现代和最复杂的人,如同把零散的碎片互相拼接重新连成一幅镶嵌画那样。他的教科书顶多只告诉他哈德良常出巡,保护艺术,在巴勒斯坦作战,而博叙埃的《世界史》则使他得知哈德良“因同性恋而污损了自己的统治”。这点东西不足以使一个优秀的年轻人驻足于他并不怎么喜爱的断拱桥和橄榄树林中,因此,他匆忙地离开了这种索然寡味的去处,跑到埃斯特家族别墅去观赏有百合花徽的喷泉以及可以听到有关美女与骑士弹奏诗琴的动人故事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