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6/8页)

有一瞬间我脑海中掠过这样的想法,或许会在这种街上碰到图书馆里那个黑小孩。但我并没有碰上他,虽然他肯定就住在这种四壁剥落的陋室里。从屋里接踵跑出狗、小孩和带围裙的女人。在房屋的顶楼,窗子开着,坐着些老态龙钟的老人,他们不能走下吱吱嘎嘎的长楼梯上街,只好任人安置在没有窗帘的窗口边,胳膊支撑在绒毛脱落的枕上,脖子向前伸着,侧着脑袋,注视着这由年轻人、孕妇和失业者汇成的人流。继黑人之后将是谁呢?谁要被遗留在这里呢?没有人了。我想,有朝一日,我的祖父母曾在此用古老的犹太玻璃杯饮过热茶的这些街道将会空无一人,我们所有的人将移往橘山之巅,那时死者可要停止踢棺材板了吧?

我将大众汽车停在一扇巨大的车库门前,门面上写着:

帕丁金厨卫洗涤槽商店

任何规格、任何形状,一应俱全

走进里面我看到一间四周全是玻璃门窗的办公室,它位于这巨大仓库的中央。两辆卡车在后面装货,帕丁金先生此刻嘴里叼着一支雪茄,对着一个人吆喝着,他就是罗恩,身穿一件前胸印有俄亥俄州体育协会字样的运动衫,虽然他个头比帕丁金先生高,并且几乎和他一样粗壮,但他的双手像小孩子似的无力地垂在身子两侧;帕丁金先生的雪茄在嘴中不断喷着烟,六个黑人在拼命地给其中一辆卡车装货,不断地把盥洗盆扔给对方——此情此景使我扫兴。

罗恩从帕丁金先生身边走开去指挥工人了。他的臂膀挥个不停,但总的来看他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根本无暇顾及别人卸下的盥洗盆。我突然想象着我在指挥那些黑人——不到一个钟点我也会手忙脚乱的,我几乎听见搪瓷表面在地板上砸碎的声音。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们这些家伙当心着点!当心点!知道吗?哎呀不好!哎唷,请——小心点儿!小心!哎唷!”假如帕丁金先生跑到我跟前说:“好呀,小伙子,你要娶我的女儿,让我瞧瞧你能干啥。”好家伙,他会看到:不一刻地板上将尽是些雕花碎片,堆出一条走起来咯吱作响的搪瓷片的小路。“克勒门,你是哪一号工人?你干活和你吃饭一模一样!”“对,对,我是只麻雀,让我走吧。”“你甚至连怎样装卸都不知道吗?”“帕丁金先生,我连呼吸也感困难,睡觉把我累垮了,让我走,让我走吧……”

帕丁金先生走回金鱼缸旁去接正在丁零作响的电话,我从遐想中挣脱出来,也径直向办公室走去。当我进去时,帕丁金先生从电话机旁抬头看到了我,潮湿的雪茄已担在一只空手中——他向我挥一下手以示招呼。我听到罗恩在外面大声叫着:“你们不可以同时去吃午饭。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坐吧。”帕丁金急匆匆地向我招呼一声,但当他回头和电话交谈时我看到办公室里只有一把椅子,那是他的。在帕丁金商店里的人们是不坐的,一天到晚只能站着,挣的是血汗钱。我入迷地看着挂在公文柜上的几本日历,那上面画着的女人那么情意缠绵,她们的大腿和乳房画得那么奇妙,以致人们无法感到它们是春画。为“刘易斯建筑公司”、“埃尔卡车和汽车修理厂”及“格罗斯曼父子纸箱公司”画日历女郎的艺术家一直在画我前所未见的第三种性别的人。

“一定,一定,一定,”帕丁金先生对话筒说道,“明天,别对我说明天,明天这个世界可能会爆炸的。”

那头有人在说话。是谁呢?建筑公司的刘易斯?卡车修理厂的埃尔?

“我是在做生意,格罗斯曼,不是办慈善事业。”

原来在电话那头被他训斥的是格罗斯曼。

“放屁,”帕丁金说,“在城里不是你一个人,我的朋友。”他对我眨了眨眼。

啊——哈,合谋对付格罗斯曼,我和帕丁金先生,我尽力装出一副心领神会的笑脸。

“那么就这样,我们在这里等到五点钟……不能再迟。”

他在一张纸上写了些什么。仅仅是一个大大的“x”字母。

“我的儿子在这儿,”他说,“对的,他在学生意。”

格罗斯曼在那头一开口,帕丁金先生就笑起来,他连再见也不说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他往办公室后瞧罗恩干活。“大学读了四年连卸车都不会。”

我不知说什么好,但最终决定说实话。“我想我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