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7/16页)

有几张是这孩子扯着某个刚好在照顾他的姆妈的胳臂,可能是要她和他一起走开。有一张他戴着脏脏的白手套,像小狗的脚掌,因此我猜他患了某种皮肤病,否则就是梅克皮斯担心指纹。也或许,他打算当个侍者。

姆妈们全都体型庞大,全都穿着一模一样的严肃制服,浑身散发出女狱卒的气息,我真怀疑梅克皮斯是从某个专门看管少年犯的介绍所找到夫人以《圣经》(希伯来书)圣诗所谱之圣歌。

她们的。其中一个戴着勋章,像是铁十字勋章。

我并不是说她们不亲切。她们的微笑带着虔诚的乐观光彩。但她们的眼神里有些什么东西,让我确信她们时时保持警觉,防范照顾对象的潜在犯罪行为。莉普西无足轻重,而我可怜的朵莉丝,与皮姆同被禁锢在阴暗后翼的狱中同伴,比以前更没有用。如果皮姆被鞭打,朵莉丝会帮他包扎伤口,却从不问缘由。如果他因尿床而被迫包上尿布以示惩罚,朵莉丝会要他下午以后别喝水。

如果他不准一起喝下午茶,朵莉丝会留下她的饼干,偷偷拿到他们楼上的房间给他,一块一块递过看不见的牢笼。在天堂里,皮姆和朵莉丝在快乐的日子会一起分享应景的笑话。现在,家里罪恶的寂静驯服了她。每一天她都更加自闭,尽管他说最好的笑话给她听,为她表现最好的举止,为她画最好的图画,但他知道,他所能做的一切都无法让她的微笑长驻。夜里,她呻吟磨牙,当她打开灯,皮姆就清醒地躺在她身边,想着莉普西,看着她眨也不眨的眼睛凝视着他们用来当灯罩的羊皮伯利恒之星。

如果朵莉丝就快死了,皮姆会永远地照顾她,毫无疑问。但她没有,所以他因此而怨恨她。事实上,他很快就开始对她感到厌烦,他怀疑该去度假的应该是她而不是父亲,他怀疑莉普西才是他真正的母亲,而他一定是犯了滔天大错,才造成这一切后果。战争爆发时,朵莉丝也无法对这件惊天动地的大消息流露一丝欣喜之情。梅克皮斯打开收音机,皮姆听到一个严肃的男人说他已经尽一切努力避免战事发生。梅克皮斯关掉收音机,来喝下午茶的费帕特先生忧心地问,什么地方,噢,什么地方会沦为战场?向来无所不知的梅克皮斯回答说,上帝会决定。但兴奋过了头的皮姆竟立刻质疑他。

“但是,梅克皮斯舅舅,如果上帝可以决定战场在哪里,为什么不干脆停止战争算了?他不想停止战争。如果他想,一定很容易。他不想!”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质疑梅克皮斯与质疑上帝,何者罪孽较重?但无论答案为何,矫治的方法都相同:把他像他父亲一样关起来。

但林园里最恐怖的怪物不是有对玫瑰小耳、韧性十足的梅克皮斯舅舅,而是戴着猪肝色眼镜、疯狂的妮尔舅妈。她会没来由地追着皮姆跑,对他挥着手杖,叫他“我的小金丝雀”,因为朵莉丝伤心落泪时为他织了件黄色的罩衫。妮尔舅妈有一根看东西用的白色手杖,还有一根走路用的棕色手杖。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除非她带了白手杖(白手杖,盲人用来探索障碍物的手杖,是盲人的标志,每年10月15日世界盲人日也叫做“白手杖日”)。

“妮尔舅妈的摇摇晃晃,是从一个瓶子里来的。”皮姆有天告诉朵莉丝,以为可以逗她笑,“我见过。她把瓶子藏在温室里。”

朵莉丝没笑,反而变得非常害怕,要他发誓再也不说这种事。妮尔舅妈病了,她说。她的病是一个秘密,她偷偷服药,没有人应该知道,否则妮尔舅妈会死,上帝也会非常愤怒。此后几个星期,皮姆怀抱着这个天大的秘密,就像他曾短暂怀抱着瑞克的秘密一样,但这个秘密更好,也更不名誉。就像他曾拥有的第一笔钱,他的第一份权力。该用在谁身上?该与谁分享?我应该让妮尔舅妈活着,或者我应该因为她叫我她的小金丝雀而杀了她?他决定用在厨娘班尼斯特太太身上。

“妮尔舅妈的摇摇晃晃,是从一个瓶子里来的。”他告诉班妮斯特太太,逐字逐句地,与令朵莉丝大惊失色的遣词用字完全相同。但妮尔舅妈没死,而且班尼斯特太太早就知道瓶子的事了。

更糟的是,她一定把他说的话告诉梅克皮斯舅舅了,因为那天晚上,梅克皮斯舅舅很罕见地驾临僻处侧翼的牢狱,颐指气使,暴跳咆哮,挥汗如雨,指着皮姆骂瑞克是恶魔。他走了之后,皮姆把床横挡在门口,以防梅克皮斯又决定转回来,再次叫嚣,但他并没有回来。尽管如此,这个正在萌芽成长的间谍已学到危机四伏的情报工作里的第一课:每个人都会泄密。

他的下一课也不逊色,是关于在被占领的土地上进行通讯的危险性。那时皮姆每天写信给莉普西,投进屋子后门的邮筒里。信里写的都是后来令他引以为耻的无价情报,几乎全没用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