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6/16页)

“不是。”

“去帮我们拿绳子来,好不好,马格纳斯,小伙子。我和我的朋友,我们得把你爸爸带去度几天劳动假期,我们需要他的文件,否则就没人能工作。”

皮姆跑过屋侧的另一边空地,穿过小马围栏与罗利先生的小屋中间,奔向棚屋。架上有一个绿色的茶叶罐,罗利先生用来保存他的指甲。皮姆把钥匙放进罐里,暗念着:绿色罐子,绿色档案柜。等他拿着缰绳回来时,瑞克已站在两个穿棕色雨衣的男人之间。那景象仍历历在目:瑞克如此苍白,看来不是所有的假期都能让他愉快,他的眼神要求我忠心不二。高个子警察让皮姆试戴他的无边帽,还按了按钮,让黑色沃斯利引擎盖下的铃声响起。朵莉丝看起来比瑞克还需要假期似的,不再哽咽,静静地站着像个人偶,雪白的双手在毛皮外套上交叠着。

记忆是魅惑的女妖,汤姆,为悲剧添上迷人的色彩。一小群人,一个冬日,圣诞节的气息。

沃斯利颠簸着开下小路,那条皮姆整天带着新的哈洛德六发子弹手枪穿梭的小路。瑞克的书桌在最后的那辆车上,用从马厩拿来的缰绳捆得牢牢的。他们一动不动地盯着车队,直到车影消失在绿树隧道里,带着我们的一家之主到老天才知道的地方去。罗利太太哭了。库琪用爱尔兰语大声咆哮。皮姆的小脑袋抵在母亲胸前。一千把小提琴齐奏《你不再回来了吗?》——悲怆无穷无尽,但我实在无法挤出半点感动之情。然而,当我努力回想,事实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随着瑞克的离去,极大的平静降临到皮姆身上。他卸下难以忍受的重担,感觉清新自在。他看着车队离去,瑞克的书桌追随其后。他忧心忡忡地凝神紧盯,只因为害怕瑞克会叫他们掉头回来。在他凝望时,莉普西从树丛里走了出来,披着头巾,提着装满一生家当的厚纸板提箱,蹒跚走近他。看见她,皮姆比看见朵莉丝在煮汤更愤怒。你躲起来了,皮姆用他经常跟她说的秘密语言指控她。你太害怕了,你躲进树林,错过好戏了。我现在知道,当然,但当时无法了解,莉普西以前见过其他人被带走:她的兄弟亚宏,她的建筑师父亲,她只提过这两个。但皮姆也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普罗大众一样,对当时的犹太大屠杀漠不关心,他惟一感受到的是深沉的怒气,因为他的至爱没能参与这历史性的一刻。

那天晚上马斯波来了。他从侧门进来,带给我们一只煮好的鸡,一个大黄(大黄是一种植物,可被用作糕点的馅料)派,浓稠的奶酪,和一保温罐的热茶。他说他正在为我们安排,明天一切都会没事。为了和马斯波先生独处,皮姆说:“来看我的宏比吧。”话一出口,朵莉丝就哭了起来,因为已经没有宏比了:财产扣押执行官和索回物品的店家一阵你争我夺,结果宏比是最早被带走的物品之一。但无论如何,马斯波先生还是和皮姆一道走,皮姆带他到棚屋,给了他钥匙,再带他到阁楼,揭开秘密。于是,每一个人都再次盯着看罗利先生和马斯波先生又抬又拉地把档案柜塞进马斯波先生的车里。然后再次挥手道别,目送马斯波先生戴着帽子开进微曦里。

堕落之后,理所当然,就是炼狱,炼狱掳获了莉普西——我猜她努力想离开我,这只是其中一次,利用瑞克不在的机会自我了断。炼狱是朵莉丝和我服刑的地方,汤姆,炼狱就是从这儿翻过山,是瑞克在海岸边的几个作秀舞台之一,尽管新的分时公寓已冲淡了大半的椎心刺痛。炼狱是林木掩映的山坳、幽谷和滴水的月桂树,也就是皮姆生命孕育的地方,狂风不断的红色海滩永远是淡季,吱吱嘎嘎的秋千与浸了水的沙坑在安息日禁止游乐,但就算是平常的日子,皮姆也一样不准玩。炼狱是梅克皮斯,沃德马斯特那幢悲伤的大宅,“林园”,在不下雨的日子,皮姆不准离开围墙高耸的果园,而在下雨的日子,则不准进入主屋。炼狱是夜校男孩已被从史书中除名的礼拜堂;炼狱是梅克皮斯,沃德马斯特可怕的讲道,是费帕特先生的讲道,是每一个姑妈、表哥、邻近哲学家的讲道,他们全为瑞克的霉运而感动,不吐不快,必得把这个年轻的罪人作为讲演的例证。

炼狱没有鸡尾酒柜,没有电视机,没有骑师,没有宾利或“天生输家”,吃的是面包和人造奶油,而不是涂上牛油的吐司。每当我们唱歌,唱的是《远方有座绿山冈》(There is Hill Far Away,19世纪圣歌音乐家亚历山大或莉普西的德语歌),而不是《在拱门下》这段时间的照片上有一个露齿微笑的男孩,长得够好,也够漂亮,但弯腰驼背,好像生活在低矮的屋檐下似的。所有的照片都有些失焦;所有的照片都有一种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感觉,我努力想爱这些照片,因为我相信照片是朵莉丝拍的,尽管皮姆想念的是莉普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