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14/16页)
要半个银币吗?好的。”皮姆用他从赛芬顿·鲍伊那里学来的方式,走到莉普西的自行车旁。双手轻轻抵在背后,头往前伸,目光凝视地平线上某个模糊而宜人的目标。你昂首阔步,微微浅笑,好像还在倾听着什么声音,我们的未来精英就是这样表现出权威。
他个子太小,无法坐在花格子椅垫上,但女式自行车前面没有横杆,就像赛芬顿,鲍伊一向乐于指出的,皮姆可以把脚跨在座椅前面的洞里,左右用力踩,双手握住手把,摇摇晃晃地避开沥青路上积水的弹坑往前进。我是个官方的自行车收集人。在他右边是菜圃,是他和莉普西响应“为胜利而开垦”的地方(战时英国政府鼓励国民自给自足,开垦家庭莱圃,称为“胜利菜园”)];左边的矮树丛是德军炸弹落下的地方,当时一些烧得焦黑的树枝还飞撞到他与那个印度人和杂货商儿子合住的卧室窗前。但在他恐怖的想像中,赛芬顿,鲍伊和他那一帮随从在他背后紧追不舍,对着他模仿莉普西,因为他们知道他爱她:“你‘弃’哪里?‘偶’的小黑市商。你对你的甜心做了啥,‘偶’的小黑市商。现在她死了啊?”在他前面,是他等待古德劳夫先生的那扇大门,大门左边就是分馆。分馆原来围着的铁栏杆已经全拔起来为战争效力去了,一个警察站在缺口处。
“他们叫我去拿我的自然课本。”皮姆对警察说,他把莉普西的自行车靠在一根砖柱边,直视警察的眼睛。皮姆以前对警察撒过谎,知道你必须做出一副很诚实的样子。
“你的自然课本,是吗?”警察说,“你叫什么?”
“皮姆,先生。我住在这里。”
“皮姆什么?”
“马格纳斯。”
“快走吧,皮姆·马格纳斯。”警察说,但皮姆仍慢慢走开,不露出一点着急的样子。莉普西装在银相框里的家人在床头柜上站成一排,主宰大局的却是瑞克的大头,装在猪皮相框里显得敏感而充满政治意味,无论他走到哪里,瑞克睿智的眼睛总是跟着他。他打开莉普西的衣柜,深吸一口她的气息,他拉开她褶边的白色晨袍,她的皮草披肩,还有瑞克在圣莫里茨给她买的那件带着俏皮兜帽的骆驼毛外套。从衣柜后面,他拉出了她那只硬纸板提箱。他把提箱放在地板上,用钥匙打开。莉普西把钥匙藏在一个麦酒瓶里,摆在贴了瓷砖的壁炉架上,旁边是一只软软的玩具黑猩猩,也就是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的那只小奥黛莉。他拿出一本像《圣经》一样画着小小的黑色刀锋的书、音乐书籍和他看不懂的读本,一本贴着莉普西年轻照片的护照,还有一叠她姐姐蕾秋写给她的德文信。她姐姐的名字用正确的德文发音应该念成“蕾哈耶”,她已不再写信来了。箱子的最底下是瑞克的信,用麻绳捆成一扎。
有一些早就印在他的脑海里,尽管他难以体会蕴藏在字面下的汹涌暗潮:只要几个星期,亲爱的,就会乌云散去,重见天日。我会解雇洛夫特,咱俩就可以享受应得的丰厚报偿……好好照顾我的小家伙,他视你如母,别让他变得滑头了。
你对信托基金的疑虑完全没有必要……你别胡思乱想,否则我这个正等待召集令、或许一去不回的人会更加担心……这里进行的事会给许多人,例如文沃斯,带来难以计算的好处……别再拿w或他老婆来烦我,那个女人是专门制造麻烦的人,而且还是最糟糕的那种……我认为泰德·格林勃是伟大的教育家与校长。告诉他,另一大批干梅子已上路……他也该在厨房为两大箩新鲜柑橘空出地方来。洛夫特帮我弄到三个星期的慰劳假,也就是说我被召回时要重新接受新兵训练。至于另一件事,马斯波说像以前一样继续寄东西来。请立刻办,因为目前暂时的流量问题不能让像文沃斯这种有钱人知道……如果你不立刻寄支票来,我很可能会被送回牢里,还有其他人,除了洛夫特之外,就像过去一样,这是真的……说什么要自杀真是愚蠢,在这场没有道理、充满悲剧的战争里,每天都有人互相杀来杀去……马斯波说你明天如果寄“存局待取”的快递,星期六邮局开门时他会去取,然后立刻寄给文沃斯……莉普西的信,他留到最后才读,对比之下出奇简短:我亲爱的马格纳斯:你一定要永远做个好孩子,亲爱的,练习音乐,像个男人一样坚强地面对你的父亲,我爱你。
莉普西皮姆把信扎成一扎,塞进自然课本,再把自然课本塞进皮带里。他慢陧地从警察身边骑过,背上像有猫爪抓过。学校的锅炉是埋进地下室的一个砖砌炉灶,厨房后院的斜槽是放柴薪的地方。
靠近斜槽是会被鞭打一顿的违规行为,在那里烧纸简直就是第五纵队的颠覆行动,连水手都会抓去溺死的。一阵暴雨狂扫过草原,白垩山丘在暴风雨云里变成橄榄绿。皮姆站在开着的斜槽前,拱起肩膀,缩着脖子,把信放进槽里,看着它们消失。一定有十来个人看见他,教职员和住校的人,有些肯定是赛芬顿·鲍伊的盟友。但他行动的公开坦荡,让他们相信一定是当局授权他这么做的。皮姆自己当然也这么相信。他放进最后一封信,也就是叫他要坚强的那一封,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完全不在意是否有人注意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