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阿斯托尔夫·德·库斯汀男爵(第7/8页)

这算什么国家!农村里灰色的,仿佛扎入土里的破旧小房子,还有每隔三十至四十英里便出现的死气沉沉的、好像被居民遗弃的城市,同样被按在地上,同样是灰色凄凉的,这里的大街像兵营,建成它们只是为了演习。您看,第一百次了,这就是俄国,它真实的样子。

您感到诧异,冬天和死亡不停地飘荡在这个国家的上空。北方的太阳和气候赋予周围的一切坟墓般的色调。几个月过后旅行者心中的恐惧油然而生。他是否真的被活活埋葬了,他似乎觉得如此;于是他想撕碎裹着他的白布,头也不回地逃离这成片的,看不到尽头的墓地。

“这是什么队伍?”我问信使。

“哥萨克,”他答道,“押解流放到西伯利亚的罪犯。”

人们戴着镣铐。我们乘车靠被流放的人群以及押送他们的人员越近,信使对我的观察就越留心。他一再地让我相信,这些流放犯是普通的刑事犯,并且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政治犯。

一切都被奉为未来的祭物。在这座坟墓般的堡垒中,死人好像比活人更自由。在沉默的拱门下呼吸困难。所有东西上都有一层沮丧和某种对明天没有信心的痕迹。宽容既得不到社会舆论,也得不到国家法律的保障。像所有其他东西一样,它是一个人赐予的恩惠,这个人明天可能剥夺他今天给予的东西。

如果罪犯不够,会制造他们出来。专横的牺牲品没有坟墓。苦役犯的孩子本人就是苦役犯。整个俄国就是那座监狱并且更加可怕,因为它巨大,要达到并越过它的边界太难了。

“国家罪犯……”如果这些受难人现在从地底下出来的话,他们会像复仇的幽灵那样站起来并让暴君本人目瞪口呆,而统治的大厦会被动摇根基。一切都可以用漂亮的词藻和令人信服的理由来辩解。但是,无论说什么,一个需要靠这种手段维持的制度是一个十足的不道德的制度。任何一个不竭尽全力抗议这个使此类事实成为可能的制度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制度的参与者和同谋者。

如果成功地利用俄国人们的力量组织起真正的反抗的话,屠杀会像军队的体罚一样有规律。村庄会变成兵营,并且有组织的杀人会全副武装地走出农舍,排成整齐满员的队列开始进攻;一句话,俄国人会从斯摩棱斯克到伊尔库茨克进行屠杀。

“哎,老兄,”马卡尔采夫微微一笑,“可这里您简直是幼稚!”

“我很想知道,在什么方面?”男爵问道。

“您不明白我们意识的坚固和不可动摇性。尽管二十大的震动是强烈的,但这是上面的力量,而不是从集中营出来被恢复名誉的人们的力量!所有这一切从一边建议容易,说毫无价值的嘲弄话容易。您自己试试领导我们巨大的国家!”

“绝对不行!”库斯汀害怕了。“我只是推测会是这样的,可现在我说:我看到的东西让我感到精神压抑。您接着看吧,先生!”

俄国当代的政治形势可以用几句话定义:这是一个政府说话随心所欲的国家,因为只有政府有说话的权利。例如,政府说,“这是给你们的法律——服从吧”,但是有关方面的默契使它的一些条款变得毫无意义,这些条款一旦运用会是天大的不公。这样一来,臣民的灵活机智纠正着政府不能容忍的残忍错误。

通常的俄国式狡诈:法律颁布了,于是服从它……在空文上。有这点政府就够了。根据这欺诈的典型您可以判断,这里对诚实的评价如何之低,并且如何不能相信关于义务和爱国情感的过分华丽的词藻。要在俄国生活,隐藏自己的思想是不够的,需要善于假装。首先,有好处,其次是必须。

在俄国,对历史真相的尊重不比对誓言神圣性的尊重更多。这里,一块石头的真实性与口头或书面诺言的可信性同样不可能确定。在伪造时代运转的本领方面,俄国人没有对手。就像没有过去的暴发户一样,他们用虚幻的装饰代替本质上能唤起长久存在思想的东西。检阅、列队行进和演习的癖好在俄国是一种通病。

国家的安定总体上没有遭到破坏,没有严重的动荡,并且可能很长时间也不会有。我已经说过,国家的辽阔以及政府掌握了的隐瞒的政策有利于平静。此外再加上军队的盲目服从:士兵的“可靠”主要基于农民大众的绝对无知上。然而,这种无知同样是许多侵蚀帝国的祸根的原因。您可以想象,为有罪的人准备下了什么样的惩治!然而,不可能把整个俄国流放到西伯利亚去!如果可以把人们整村地流放,那么不能把整个整个的省放逐。

俄国人满足于装着乐观报告的鼓鼓的文件夹,并很少担心国家最重要的自然财富逐渐变得贫乏。他们的森林无边无际地……在各部的司局中。难道这不够吗?可以预见,有朝一日他们将不得不用办公室里积累下来的一堆堆文件生炉子。这个财富,谢天谢地,日复一日地在增加。看到森林以何等的速度在消失,你迫不得已地问自己一个令人惊慌的问题:后代们将靠什么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