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田园颂(第3/25页)

澡塘已经向宽沟方向倾斜,一条条木杆已经脱落,好似老马脱离了旧挽具一样,只有长得密密层层的野蒿草从四面八方支撑着澡塘,好像坚决不允许它滑下斜坡。也有一定的好处,可以就近挑洗澡和淋浴的水,森林近在咫尺,熟透了的草莓、麝香草莓、悬钩子、毛山楂就在栅栏外边。

小男孩家的宅院就坐落在这块空旷地上,虽然多少有些荒凉,但土地非常肥沃。在这个小宅院里老老少少,一大家人,生活得虽然并不富裕,却是充满信心。这个家庭里的人能歌善舞,好玩好闹,性格豪爽,无论是做事或者休息,都颇有一番韵味。

要想从澡塘走到院子里,必须先经过一片广阔的菜畦,横穿整个菜园。越是到夏天,长势繁茂的蔬菜越是把菜畦关闭得严丝合缝。从圆白菜叶子上、胡萝卜刚刚长出的缨子上、四处乱钻的豆科作物上——从所有的地方都往下滚动露水珠,露水刺激着洗浴干净的皮肤,小叶的荨麻也灼得人疼痛难忍。

但是当小男孩在澡塘里遭受了一连串的侮辱后,这又算得上什么疼痛和苦难呢?

鼻孔里、喉咙里多余的晦气终于吐了出来,耳朵里的鸣叫停止了,再也没有刺人的尖叫在耳鼓里响彻。眼前明亮多了,看东西更清楚些了。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重新创造过的一样。过去的时候,小男孩总是以为在一个个用粗桩加固了的篱笆墙的后面不会再有任何居民,也没有任何土地——一切一切都包含在菜园这个黑暗的方圆之内。他觉得森林后面,还有宽谷和连接慢坡的围墙后面连高山也是虚幻的,就如同挂在放木排办公室墙壁上的电话一样:电话里在说话,可是里面却装不下人。真不好理解呢!

然而事实却是这座菜园外,还有许许多多菜园;还有许多院落,里面的牲畜不吵不嚷;还有一座座房子向河水里倾泻昏暗的灯光;还有许多人。他们一个个不慌不忙地恬适地享受着周末的沐浴。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又似乎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小男孩也许会在星空下夜的世界里惘然若失,会忘掉自己,忘掉人间的一切。但是由于水蒸气的缘故而变成了牛奶色的澡塘窗户透露出来的光亮是浑浊的,映照出了土台上生长着一束冰草。一群妇女正在澡塘里大声说话,用桦树条抽打自己,还不时发出懒洋洋的尖叫声。在澡塘里有两位结了婚的大婶。三个邻居家的姑娘也钻了进去。邻居家各自有自己的澡塘,但是这几个姑娘耍了一点小计谋,假托提水方便,挤进了这个地处边远的澡塘。“挺大的姑娘,不知道羞耻!她们是想汉子了!”一位老年妇女这样说。说是想,就是想!钻进澡塘和已婚妇女一起洗澡,女孩子们有两个或者三个小心眼儿:想探听一下夫妻生活的种种隐秘,尽情地玩闹一通,说不定还会碰上可以消遣一番的美事。

该死的丫头们,这里成了她们的俱乐部!

澡塘里有五个大人,还有他,小男孩这算是第六个人了。他在这里碍手碍脚,让姑娘们有说不出来的拘束。姑娘们很快就把小男孩支使开了,她们想在澡塘里单独留下来,并且等待着,看是不是有男青年向澡塘窗子里窥视。男青年们往往用这种办法瞄准天然状态下的交友对象。

玻璃蒙上了一层水蒸气变得昏暗混沌。应当用手擦净,或者是用衬衣下摆擦一擦。男青年们一个人压在另一个人身上,挤作一团,不管是看见了什么还是没有看见什么,反正胸口闷得慌,喘不出气来,两只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楚,脑袋里像是在敲大钟。心情无比激动,再加上黑糊糊的,还能不压坏玻璃嘛!真是造孽!也算他们倒霉!小伙子们压坏了玻璃,姑娘们则给父母丢了脸。有的人家,父母要是管教严格的话,姑娘还可能被揪着头发痛打一顿呢!但女孩子们可是又谨慎又机灵,别说她们有多么机灵了!还在小伙子们走近小窗户之前,就已经捕捉到了一个个点燃着贪欲的眼神,最初她们因跨越了禁区而过分激动,感到浑身发冷,几乎失去了知觉,她们不约而同地大声尖叫,互相挤在一起,接连从蒸汽浴床上摔了下来,赶紧吹灭了灯。在黑暗之中女孩子们已经完全昏了头,把开水向窗口泼去,可是一桶桶开水无论如何也泼不到窗户孔里。上帝保佑,千万别烫伤男青年正在窥视姑娘芳心的眼睛!

小男孩的头和已经变得柔软了的身体正在逐渐冷却,体力也在恢复,热昏了的意识也开始走上自己的轨道;变得有弹性的脖颈、后背和双手重又感觉到了紧紧裹住身体的粗麻布衬衣僵硬的边缘。身体的所有毛孔都在散发洁净而又令人不满足的气息,心儿,刚刚还像一只小鸟在胸腔的牢笼里跳跃,现在这只鸟儿已经收敛了翅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好比鸟儿回到了铺着羽毛和草茎的松软的小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