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7/38页)
我的手暗中握紧了披风的剑把。生病之前,我曾发誓,如果无法可想,我宁愿杀死赛姬,也不愿让她任由妖怪逞欲、解饥。现在,我又重新痛下决心。想到所下的决心,连自己都不免颤惊。“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我的心在说话,“就只能把她杀了。”(巴狄亚已经教我如何命中要害,叫人一剑毙命)。然而,下一刻,我又心软了,忍不住痛哭失声,直到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湿透了面纱。(先前的骤雨这时已缓作霏霏细雨。)我转念一想,干嘛要救她脱离兽,或劝她与兽作对?也许根本就不该干涉这件事。“她那么快乐,”我的心说,“不管它是什么,是疯狂或神或怪兽,总之,她很快乐。这是你亲眼看见的。在山中的她,比以前与你相处时要快乐十倍。由她去吧!不要糟蹋了她的幸福。明知自己办不到的,不要去破坏。”
我们已经下到山脚了,安姬宫几乎在望(如果视线不被雨幕遮挡的话)。我并未被自己的心说服。我发觉单单希冀所爱的人快乐是不够的,有一种爱比这更深沉。为人父的愿意看自己的女儿因卖淫而快乐吗?一个女人可以忍受自己的情人做个快乐的懦夫吗?我的手又移回剑把。“不行,无论如何,不行。不管后果如何,不计一切代价,她死、我死或千千万万人死,即使与众神厮杀得片甲不留,赛姬不行——绝对不行——供妖怪淫乐。”
“我们总是王的女儿啊!”我说。
话音未落,我就止住了,我是国王的女儿,可他是怎样的国王啊。我们正涉过舍尼特河,巴狄亚(心里总不忘盘算下一步该做的事)告诉我,一越过市区,未到王宫之前,我最好及时下马,穿过那条小巷——就是蕾迪芙第一次看见赛姬受人膜拜的地方——再经由花园从后门回到女房。要是父王发现“大病卧床无法到栋梁室帮他忙的我”,竟然跋山涉水溜到圣树那里,想想也知道他会怎么收拾我。
第十三章
宫里几乎已被暮色淹漫,当我走近寝室门口时,有一道声音用希腊语问:“一切可好?”是狐。据侍女说,他蹲在那里,像只猫守候在老鼠洞口,已有好一阵子了。
“还活着,公公,”我说,亲了他一下,“你先出去,但尽快回来。我全身湿得像条鱼,必须洗澡、更衣、吃饭。你一回来,我会把一切告诉你。”
换好衣服,快吃完饭时,他来敲门了。我叫他进来,同桌坐下,为他倒了杯酒。寝室内没有其他人,除了朴碧之外,这位肤色黝黑的女孩是我的随身近侍,对我忠心耿耿,又有情分。她不懂希腊语。
“还活着,你说。”狐举杯说道,“瞧,让我向宙斯,伟大的拯救者,敬酒。”他希腊式地旋了下酒杯,敏捷得只让一滴酒逸出。
“嗯,公公,还活着,健康极了,还说她很快乐。”
“我感觉自己的心快乐得嘭嘭跳着,孩子。”他说,“你的话几乎让人难以置信。”
“这是甜头,公公,酸楚的在后头。”
“说啊!酸甜苦辣都得接受。”
我把整个经过告诉他,但保留了雾中瞬间的一瞥。看到他的神色随着我的叙述逐渐黯然,又知是我使然,于是心中十分凄惶,不由得自问:“如果连这样,你都觉得不忍,又怎忍心粉碎赛姬的快乐?”
“唉,可怜的赛姬!”狐说,“这小娃儿可被整惨了!藜芦算是对症下药,再加上休息、静养和悉心的照顾!噢,我们能使她恢复正常的。是的,我有十足的把握,只要我们好好看护她。只是,要如何一一提供她所需要的呢?孩子,我真是束手无策了。我们必须动动脑筋,筹谋一番。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奥德修斯,或赫尔墨斯。”
“那么,依你看,她是疯了,确实疯了?”
他看了我一眼。“怎么啦,孩子,你难道还有别的想法。”
“你会说我愚蠢,我想。但是,公公,你又没跟她在一起。她泰然自若,话中没有半点错乱。同时,她笑得很开心,眼神又不焕散。如果当时我闭着眼睛,恐怕也会相信她所说的宫堡就像这座王宫一样真实。”
“但是,你的眼睛是睁开的,你并没有看见什么。”
“你难道不认为——不可能的吗?——没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吗?——有些事物真的存在,虽然我们看不见?”
“我当然认为有这可能,譬如说,公义啦,平等啦,灵魂啦,还有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