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9/38页)

终于,我们抵达了河边的广场,但是,决斗之前,还有更多的繁文缛节。戴着鸟面具的亚珑也在场,有一只公牛等着他祭杀;看来,众神的确老是不客气地与各样事务纠缠在一起,不先让他们解馋一番,休想办成任何事。正对着我们,在广场的另一边,是伐斯的骑士队,居中的那位便是俄衮。望着他,一个与别人没两样的人,想到我们两人中有一人即将血刃对方,不禁觉得世界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事了。血刃、杀人,仿佛这类的字眼我从未用过。俄衮这个人发色像枯草一样,胡须没几把,刻意梳理得挺挺的,反而突显出一张臃肿的嘴巴,让人望而生厌。接着,他和我都下了马,走向对方,各自嚼了一小口公牛肉,代表百姓立誓遵守各样协定。

这下,该让我们开始了吧,我心里想。(那天,苍白的太阳恹恹地挂在阴灰的天空中,冷风刺骨;“难道要我们对决前先冻死不成?”我心里嘀咕着。)可是,这回需要清场,必须用矛杆挡退那些围观的老百姓;而且,巴狄亚必须过场去与俄衮的主帅细语一番,然后两人再一起过来与亚珑细语一番。俄衮的吹号手和我的号手并肩就位。

“好了,女王,一切就绪,”当没完没了的准备工夫几乎使我气馁时,巴狄亚突然说,“愿神保佑你。”

狐站着,面色如铁;他若开口讲话,必会泣不成声。当我脱掉披风,抽剑出鞘,单独往广场走去时,我看见楚聂一脸惊愕(他吓得脸都白了,这也难怪。)

伐斯来的人哈哈大笑。我们这边的人吆喝叫阵。俄衮在我十步之内,五步之内,然后,咔啷一声,刀光剑影。

他一出手,就轻敌;头几招根本草率到目中无人的地步。不过,我把握住一个好机会,俐落一击,把他指关节的皮挑破了(他的手也许因此麻了一下),这才叫他警觉过来。虽然我的眼睛从未离开过他的剑刃,还是多少瞥见了他的面目。“气急败坏”,我心想。他的眉头皱成一团,嘴巴动不动就吐出一大串骂人的脏话,也许为了掩盖心中的恐惧吧。我自己嘛,倒一点也不怕,虽然是正式的交锋,却不觉得像在决斗。这与我和巴狄亚的模拟对抗没什么两样,都是连串的击刺、佯攻和变招;甚至他指节上的血,我也视若无睹,这样的伤,用一把钝剑或扁平的剑身绰绰有余了。

亲爱的读者,你是希腊人,也许从未与人对决过;即使有过,大多是作为步兵在沙场上与人做殊死战。因此,除非我手持剑,或至少一根棍子,向你现身说法,否则很难叫你明白斗剑的过程。是的,交锋不久,我便知道自己不会死在俄衮的剑下,但能否杀死他,则没把握。我很怕一直相持不下,最后,败在体力略逊一筹上。我永远忘不了此刻俄衮脸上发生的变化。这变化着实令我吓了一跳,当时我并不了解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倒是明白了。这件事后,我陆续见过一些人意识到死神临近时脸上特有的表情。如果你曾见过的话,应该也能明白。那是一种回光返照似的勃勃生气,盎然犹胜常日,是生命不甘束手就擒的奋力反搏。接着,他第一次严重失误,我也错失良机。似乎过了好一阵子(事实上只有几分钟),他又失误了,这回,我已准备好了。于是,一剑过去,顺手把剑刃旋了一圈,深深剜入他的大腿窝——连神医也无法止血的要害。我随即往后跳开,以免他倒地时把我也拖下去。就这样,我第一次杀人所染的血竟比第一次杀猪少。

俄衮的人急忙奔向他,但他的生命已无挽回的可能。群众的欢呼声在我耳里嗡嗡作响,戴着头盔,任何声响听在耳里,都是这般奇怪。我甚至没怎么喘气,与巴狄亚斗剑多半比这久。然而,我突然觉得虚脱,两腿发软;同时,我也觉得自己不一样了,仿佛什么东西被拿走了似的。我常常想,女人失去贞操时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

巴狄亚(狐紧跟在他后面)疾步跑向我,眼里噙着泪,满脸笑容。“蒙福!蒙福!”他喊道,“女王!骁勇的战士!我的高足……天啊,多神妙的一击!令人永生难忘。”说着,他拉起我的左手凑近自己的嘴唇。我的眼泪潸潸流出,低着头,免得他看见头罩下的泪水。我还哽咽失声,他们早一拥而上(楚聂坐在马上,因他还不能走路),把我团团围住,交口称谢不已,直到我几乎不耐烦起来,可心中不免升起一丝甜甜的锥心的骄傲。情况根本不容我有静下来的功夫。紧接着,我必须向百姓、向伐斯来的人发表演说。看起来,我必须做的事可真多,不下二十件。我心里却想着:“一切都归因于那碗牛奶,那碗我在清冷的乳酪间独饮的奶,从那天起,我开始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