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15/38页)

“不必再嚼舌根了,”我说,“除非你发誓,否则,我们两人就在此同归于尽。”

“如果我照做,”她激动地说,“那不是因为我怀疑自己的丈夫或他对我的爱,而是因为我认为他比你好。他没有你这么残忍,我信得过他。他会了解我违背他,是因为受了胁迫。他会原谅我的。”

“不一定要让他知道,”我说。

她那责备我的眼神啃啮着我的心。然而,她内在的高贵不正是我调教出来的吗?她整个人的内在哪一样不是我的杰作?现在,高贵的她竟然那样看我,仿佛我是所有卑鄙的人中最卑鄙的一个。

“你想,我会把灯藏起来?会不告诉他?”她说,每一句话都像锥子锥肉一样。“好吧,反正都一样。让我们,如你所说的,作个了断。你每说一句话,就愈让我觉得你像个陌生人。从前,我那么爱你——尊敬、信靠并且服从你(倘若合宜的话)。现在——总之,我不能让你的血玷污我们的门槛。你的威胁伎俩算是奏效了。我愿发誓了。你的匕首呢?”

我赢了,心里却苦恼万分。我多么希望收回所说的话,恳求她谅解。但是,我还是握着匕首。(“拔刀立誓”,如我们称的,是葛罗最郑重的立誓方式。)

“即便是现在,”赛姬说,“我已能看清自己将要做的是什么。我知道自己正在背叛所有情人中最好的一个。此外,日出之前,也许我所有的快乐会永远失去。这是你为自己的生命所定的代价。好吧,就让我替你付了。”

她发了誓。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本想说几句话,但是,她扭过脸去。

“太阳几乎完全下山了,”她说,“去吧,你已捡回了自己的命,尽你所能地活下去吧!”

我发觉自己开始怕起来。我摸索着回到河边,勉强渡过河。太阳下山了。山坳的阴影突然矗起,漫过整座山谷。

第十五章

回到河这边后,我一定昏厥了一阵子,因为除了渡河之外,我什么都不记得,完全清醒过来后,只记得三件事:冷、手臂剧痛、渴。我咕噜咕噜灌了好多水,接着想吃东西时,才记起食物和灯一起摆在瓮里。把格连叫过来,如何?我打从心里不愿这样做,觉得他讨厌极了。如果跟我来的是巴狄亚,一切会不一样,会好多了,我想(虽然当时便知道这样想真傻)。我于是开始想象换作巴狄亚,他会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直到猛然忆起此行的任务。为了自己的心不在焉,我觉得非常羞愧,虽然不过片响而已。

我刻意留在河边,以便伺候那灯灼然一亮(就是赛姬把灯点亮)。料想,这灯火将倏尔消失,因为赛姬必须把灯掩藏起来。然后,过好一阵子,它会再次亮起,这意味赛姬正窥视着她那酣睡中的丑陋丈夫——紧接着,我预期,赛姬会从黑暗中匍匐前来,在河那边低声呼唤“麦雅!麦雅!”我会立刻涉到水中央去,这回该我扶她过河了。当我拥着她哄慰她时,惊惶中的她必会哭成泪人儿似的;她将会明白谁才是她真正的朋友;她会爱我如初,会一面颤抖一面感谢我救她脱离那现形在灯光中的丑怪。这样想着,我心里甜蜜极了。

仅管如此,我的心里仍旧七上八下。无论怎么挣扎,总挥不去这样的恐惧:万一要是我错了怎么办。他真是神……难道不可能吗?然而,我就是无法接受这点。生怕(不知怎么)毁了赛姬,从此沦为一具失落、喜乐被剥夺的形骸,哭泣着到处流浪,而这又都是我一手造成的。那晚,数不清多少次,我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再涉过寒水,向赛姬喊道——我不计较你的誓言了,千万别点那灯,我错了。然而,我还是把这冲动按捺下了。

或这或那,所有这些想法其实还只是浮面的。在一切之下,也就是狐所说的,如大海那般深沉的内心深处,潜伏着由她的责备、她的不再爱我,甚至她的恨,所划割的一道冰冷的、无望的黑渊。

我左臂的伤口烧灼般地抽痛。我把手刺伤,还不是为了爱她?她怎能恨我?残忍的赛姬!残忍的赛姬!我啜泣着,继而察觉这岂不是前日病中的梦魇重新出来作祟?于是,我强自振作,用理智防堵它的泛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必须屏息静观,保持清醒。

没多久,第一道灯火便乍起乍灭了。我告诉自己:“看来,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嘛。”(虽然她一发誓后,我从未怀疑过她履行诺言的诚意。)只是,我这“顺利”指的是什么呢?这么一想,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不过,这问题一下就被撇在一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