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41/47页)
两个人罕见地居然面对面看着彼此的眼睛说话,妻子为了掩饰这样说话的不自在,一边更加直言不讳,语气更加旁若无人,一边吸着坤式细卷烟的金嘴,喷出烟圈。丈夫瞧着妻子的神态,显得束手无策、无可奈何。美佐子似乎没有意识到,她说话的表情和表达情感的语言都与以前判若两人,这也许是和阿曾在一起后受其影响发生的变化。斯波要发现这种变化时,恐怕最深切地感觉她已经不是这个家庭的成员了。尽管她说的每一个单词、每一个语尾还残留着斯波家特有的风格,但这当着丈夫的面,正逐渐被另一种表达方式所取代。斯波要万万没有料到别离的痛苦是从这个方面袭击而来,可以预想面对即将来临的最后场面,将要承受何等的痛苦。不过,事情可以想开一些,就当这个曾经是自己妻子的女人永远离开了人世间,就当现在与自己相对而坐的“美佐子”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女人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摆脱了与自己的过去纠结在一起的因缘—他为此感到悲伤,所以也许不是那种恋恋不舍的感觉。这样的话,也许会在不知不觉中翻过焦虑愁苦的最后一道山峰。
“高夏说什么?”斯波要问。
“最近大阪还有事,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来,即使来了也不登门拜访……”
美佐子把坐垫铺在檐廊上,一只手掰着脚趾的小拇指,另一只拿着香烟的手伸出去,把烟灰掸在盛开着杜鹃花的庭院里,继续说:
“……信里这么写着,这件事最好不要告诉您,如果想说,也没关系……”
“噢?”
“其实他已经自作主张,把这件事告诉阿弘了。”
“是吗?”
“嗯……”
“什么时候?”
“春假期间,他和阿弘一起去东京了吧,就是那个时候。”
“什么事都爱多嘴。”
斯波要特地写信事先告诉住在京都的老人,却从来不告诉孩子。然而孩子一直注意不使自己的情绪流露出丝毫,这种用心令人可怜,同时又觉得一个孩子居然如此有心计,有点可恨。
“他说本来不打算说,住在饭店的那天晚上,睡在一张床上,半夜里小孩子抽抽搭搭地哭起来,问他怎么回事,于是才把事情告诉他……”
“后来呢?”
“信里不可能写得很详细。好像孩子说爸爸妈妈现在分居,而且妈妈可能到阿曾家里,问高夏:‘我可怎么办?’高夏告诉他:‘你还是老样子,什么时候都可以见到妈妈,就当有两处家,等你长大以后自然就会明白。’高夏就说了这些。”
“阿弘想通了吗?”
“什么话都没说,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第二天带他去三越百货店,好像昨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要买这买那,孩子就是天真幼稚。高夏说,这样大概可以放心了。”
“不过,高夏对他说和我对他说就是不一样……”
“对,对。高夏在信中还说,如果你们觉得对孩子难以启齿,就没必要说。很冒昧地自作主张,但为你们攻破了一道难关……”
“那可不行,我虽然没有抓紧,可是不喜欢做事没有结果。”
斯波要一直没有逾越最后一道关口,他每到临场的关键时候都无法开口,而且至今看不清事态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对未来还寄予一丝希望。他觉得虽然妻子表面上态度强硬,其实在狂热的情感背后,格外的脆弱沁入她的内心深处,只要稍微一不顺心,就会哭天抹泪。只要双方都害怕出现这种场面,就互相避免制造这样的机会。即使现在相对而坐,根据谈话的发展情况,也许已经飞往千里之外的东西会在瞬间回来。美佐子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让老人决断,果真如此的话,自己也只能唯命是从,希望与死心在她的心底并存。斯波要对妻子这种心态莫名其妙地产生不愉快的感觉。
“那我就走了。”
美佐子大概觉得继续相对坐下去心里不安,于是看了一眼茶具柜上的座钟,好让丈夫明白现在已经到了她去约会的时间,接着忽地一下站起来,急急忙忙换衣服。
“好久没见了,近期我也和他见一次面吧。”
“嗯。去京都之前还是之后?”
“看对方的时间。”
“信上说让您明天就去京都,我看还是先去吧。怎么样?阿曾说要是定下来,不仅见他自己,还要您见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