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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尊敬盗贼?”
“你呀!”
“我何曾结交过盗贼?”
“何曾结交?不是你对盗贼客客气气的吗?”
“几时?”
“就是刚才,不是卑躬折节了吗?”
“胡说!那是刑警呀!”
“刑警能是那种派头吗?”
“正因为是刑警,才是那种派头哪!”
“真顽固!”
“你才顽固哪!”
“啊,首先请问:刑警到别人家,难道就那么袖着手,直挺挺地站着吗?”
“谁敢说凡是刑警都不能袖着手?”
“你那么凶,我可有点害怕。在你客套过程中,他可是一直站着不动的呀!”
“刑警嘛,也许会有这种姿态的。”
“真够主观,怎么说也不听。”
“就是不听嘛!你不过嘴皮上说什么‘偷儿’‘偷儿’的,可你并没有当场见过那个偷儿破门而入。只是凭空想象,片面地一口咬定罢了。”
谈到这里,迷亭绝望了,似乎觉得主人已不可救药,竟一反常态地默默无语;主人却以为难得一次说服了迷亭,十分开心。在迷亭眼里,主人因顽冥不灵而人格贬值;可是,在主人看来,正因为他固执己见,才比迷亭高出一等。人世间不时地会有如此咄咄怪事。有些人认为顽固到底就是胜利,然而那当儿,本人的人格却大大地贬值。奇怪的是,顽固者本以为至死也要保全面子,至于后人予以轻蔑,没人理睬等等,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这真是够幸福的了。据说这种幸福被名之为“猪猡的幸福”。
“总之,明天你想去吗?”
“去呀!叫我九点以前到,我八点就出发。”
“学校怎么办?”
“停课呗!学校算个什么。”主人说得很强硬,看来气魄还不小哩!
“口气好大呀!停课行吗?”
“行啊!我们那个学校是发月薪,不会扣我工资的,没事儿。”主人说得很坦率。若说滑头,也够滑头的;若说天真,也还蛮天真哩!
“喂,你可以去。可是,认识路吗?”
“知道个屁!坐车去,就不难了吧?”主人气哼哼地说。
“您是个‘东京通’,不亚于静冈的那位伯父,佩服!”
“佩服嘛,多多益善!”
“哈哈哈,日本堤分局,可不是个寻常的地方哟!在吉原!”
“什么?”
“在吉原。”
“是有妓院的那个吉原吗?”
“是呀。东京只有那么一个吉原。怎么样?有心去吗?”迷亭先生又开始捉弄起主人来。
主人刚一听说吉原这个地名时,似乎犹豫了一下。“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忽而他改变了主意,对用不着的事逞起威风:
“管它是吉原还是妓院的,我说去,就一定去!”
蠢人总是在这类事情上虚张声势。
迷亭只说:“啊,一定很有意思。去开开眼吧!”
刑警光临引起的风波,至此告一段落。其后,迷亭依然胡诌八扯,日暮时分说:回去得太晚,伯父要发火的,于是走了。
迷亭走后,主人匆匆吃罢晚餐,仍然回到书房,又袖起手来,思绪如下:
我所赞佩并想极力效仿的八木独仙,按迷亭的话看来,似乎是个并不值得学习的人。而且,他所倡导的学说总有些不合逻辑,正如迷亭所指出的,大概是属于疯癫之例。况且他有两个徒弟,都是地地道道的疯子。太危险了!如果随便接近,难免自己也被扯进那个圈子里去。至于天道公平——真名是立町老梅,读其文,惊叹之余,竟然认定他是个识高见广的伟人。然而,他却是个十足的疯子,眼下就住进了巢鸭疯人院。迷亭的话,固然有些是信口开河的夸大之词,但是立町在疯人院里沽名钓誉,以天道的主宰者自居,这恐怕还是属实的吧?看样子,说不定自己也有点这种趋向哩!常言说‘同气相求’、‘物以类聚’。我既然赞佩狂人之说——至少,既然对狂人的文章与言词表示同情——恐怕自己与疯癫也相去不远吧!即使不算一路货色,既然择狂为邻,比室而居,那就说不定迟早会推倒间壁,同聚一堂,促膝谈心的。这还了得!的确,回想起来,这一阵子的思维活动,连自己都感到吃惊,真是奇上加奇,怪上加怪。姑不谈脑浆一勺的化学变化,且说意志变成行动、声音化为言辞,很多地方已经有失中庸,真是不可思议。虽然舌上无甘泉,腋下绝清风,却牙根有恶臭,筋头有癫气,奈何!愈来愈不妙了!看样子,我是否已经成为一名十足的患者了呢?幸而尚未伤人,尚未危害于社会治安,因此才没被赶出城市,依然做一名东京居民吧!这不同于‘消极’‘积极’之类的小事区区,必须先从脉搏进行检查。然而,脉搏似乎并无任何异常。是头部有热?倒也不像什么火往上攻。可,总是叫人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