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的海黑的海(第5/6页)
“不,不,不能死。”
而且自己拔出插在胸上的短刀,拼命地将它扔了出去。短刀撞到墙上,将血淌了一壁,然后又掉到了榻榻米上。
就是那时,我看见自己的手上只有无名指白得像个恶魔,不禁战栗了一下。
利加子大约过了五分钟就不动了。看着静静的利加子,我的心像澄清了似的感到一份沉静,我把手巾覆在短刀上,站着,用脚擦去了短刀上的血。
然后像机器一样,对自己的动作丝毫也不怀疑地将膝盖支在利加子腹部旁,拿起短刀,闭上眼睛,我想,如果可能的话,我要躺在利加子身上死去。而且我想,如果开始就靠在利加子身上的话,由于自杀时过度的痛苦我会在挣扎中离开她的,所以我计划着,在这种姿势下将刀刺进胸膛,一感到难以忍受时就向利加子身上倒去。
可是,怎么回事呢?当我猛地一下将短刀插进去的时候,我计划好的姿势就全毁了,开始向前倒去,“啊——那是利加子的体温。”我这样喊叫着跳了起来。
开始倒向利加子身体上的时候,我是感觉到利加子的体温而跳了起来的,是利加子的体温将我弹开了。利加子的体温传到我的身体上的那一瞬间的恐怖——这到底是什么呢?
总之那也许是本能的火花,是深藏在人深处的憎恶。或者是一个人从另一个人身上感受到的可怖的爱吧。或者是生命与生命的闪电在肉眼看不到的世界中冲撞了吧?那时我叫了些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想象得出来恐怕没有什么比那叫声更怕人的了。
跳起来之后我又侧身倒下了,疼痛和痛苦的感觉马上就消失了。
一种似乎是被疾风刮下陡峭的斜坡似的感觉在我体内扩散开来。
旋即,我感到世界变成了一种强烈的节奏。世界的心脏和我的一起在剧烈地跳动着。我全身的肌肉都在听着这跳动的声音。我刚想着“好热啊!”时,就感到视力所及之处是一片黑暗。
在这黑暗中飘着两三个金色的圈,然后是利加子,站在我故乡的桥上眺望着水面——利加子是活着的。她的脸慢慢地大起来,腿渐渐变小,她成了三角形的了。一个像我父亲一样的男子脚朝上,倒悬着身体,如流星一般从河底飞快地浮了上来。花瓣如鸟翅膀的大丽花,像风车一样地旋转着。那花瓣变成了利加子的唇。月光斜射下来,发出叮叮的声音——
像这样一些东西,如果我将它们全写出来的话,那简直就没有尽头。总之,我是乘着高速幻想车,像子弹超过草木似的,超越了时间。
在这个幻想的世界里,颜色变成了声音,声音变成颜色,只有气味一点都没能感觉到。并且这些自由而丰富的幻想片断,无一不像我在前面谈到的那样,让我感到“利加子活着”。
这种感觉的背后,“我要死了”的感觉像湛蓝的夜空一样在伸展着——尽管这样,在刺我的胸部前,我是认为“利加子死去了”的。不,死了还是没死,我连怀疑都没有怀疑过。事后想起这一点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一般来说应该是首先确认一下利加子的生死吧。
尽管我在刺自己的胸部之前一直都认为利加子死了,但在我逐渐衰弱下去的意识片断中却感到“利加子活着”。如果说不可思议的话,这种感觉也是不可思议的。还有,等我一恢复意识,“利加子死了”这样的话马上就很老实地冒了出来,这也是不可思议的。
是的,利加子毫无疑问是死了。然而我的复生不正是对利加子的死的证明吗?
如果我没有复生,那会怎样呢?对于我来说这世界不是曾经是“活着的利加子”的广袤的大海吗?
还有,利加子在沉重的呼吸中用清晰的声音说出来的那句“不,不,不能死”也是不可思议的。她是在对一起情死的人说“不能死”吗?还是在对自己说?还是既非我亦非利加子而是对利加子心中浮现出来的什么东西说的呢?
另一方面,在用短刀刺自己的胸部之前,我对这句话没有作任何的考虑,这又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在对待死这一点上太懦弱了吗?所以才像机器似的不想怀疑自己的动作的吧?然而对于死,我真的是很害怕的吗?如果害怕的话那又有什么必要去死呢?
利加子不是也说过吗,“不,不,不能死。”
我的死不正是“利加子活着”这样一个象征的世界吗?
而我的生不就是“利加子死了”这样一个明白的意思吗?是说生并不只是这些?还是说“正因为如此,你复生了”呢?——
到了明天我要试着考虑许多的问题。
窗外的松林笔直地站立着,如果这松林能够看起来像是一边发着水车那样的声音一边旋转着的大丽花,我能够活在“利加子生存的象征世界”中吗?是为了将那征服了时间与空间、丰富而自由的大好世界拥有片刻,人才生下来,然后又死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