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的海黑的海(第4/6页)

那时是7月的海滨的晌午,但我想即使我是在深夜的黑暗中苏醒过来的,这种感觉还是一样的。即使是盲人也有对光和明亮的感觉吧,因为我们即使是在黑暗中睁开眼,也还是会产生光和明亮的感觉,而且,我们对此不是用眼来感觉,而是用生命来感觉的。所谓生存,用一句话来概括,可以认为那就是感知光和明。

只是那一刻我的那种感觉比起每天清晨睁开眼睛的时候来得更加清爽。

然后就是声音,波浪的声音。那声音显现在我眼前,如一群金色的静静地跳动着的小矮人。也许是那些小矮人中,一个高举着手跳起来了的人变成了“利加子死了”这句话的吧。

总之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这种惊异让我的意识第一次变得清晰了。

窗外松树的枝条在空中伸展着,仿佛五岁的孩童用墨汁在蓝纸上胡乱涂成的线条。

我感到自己像是在劈杀过来的幻影的攻击下敏捷地躲闪着。在我的视野中好几个幻影闪着光,宛如傍晚袭过旷野的雷阵雨的尾声。

这时我想起了墨汁染黑了的利加子的唇。

是在一间装有壁炉的西式客厅里,正月,利加子14岁,正玩着新年试笔的游戏。尽管已经14岁了,她却还是一边舐着笔,一边写着字,将唇染黑了——我想起了这片唇。同时我看了看我的手,尽管它一定是被谁洗过,上面不可能再沾有利加子的血。

然而,在我刺杀利加子的时候,她的血流到了我右手的四根手指上,可为什么单单没有流到无名指上呢?噢,不,不如说,在沾满鲜血的手上只有无名指白得像恶魔似的,这类事在那种情形下为什么如此令我在意呢?是否因为无名指是白的,所以我生还而利加子死了呢?嗅,不,这样的事怎么样都无所谓。说不定单是无名指一根显得很白仅仅是一种幻觉呢!

说起来倒是,我们俩怎么会想到死的呢?是因为利加子将我从高烧得快要死了的状态中挽救过来这一点吗?是的,一定是这样。

可是,也许该怨那个夜晚月亮太明亮了,怨那沙滩太白了吧。满月照在白色的沙滩上,反射成一种仿佛没有了空气似的清澈的颜色。月光像水滴一样静静的洒落下来,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天空转动的声音。我的影子仿佛白纸上落下的墨点,黑乎乎的,我的身体就像一根插在白沙中的尖锐的线,沙滩宛如一匹白布从四面紧紧地卷了上来。

那时我和利加子为什么没有注意到那三天里我们已经累得像青鳟鱼尸体了呢。正因为不知道这一点,我便想:人是不能站在这样白花花的土地上的。于是将腿缩在长椅上,又让利加子也把腿抬起来放在长椅上。

大海黑黯黯的,与那广袤的黑相比这沙滩的白是怎样的微不足道啊。我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对利加子说道:“你看看这漆黑的大海。因为我看着这黑的海,所以我是黑的海,你也看着它,所以你的内心世界和我的内心世界都是这黑色的大海,然而在我们的眼前,我和你这两个世界虽然同时占据着一个地方,却并没有碰撞和排斥,也没有发出撞击的声音。”

“请您不要说一些我不懂的话了。我愿和您彼此信任着死去。尽管我不说一些发了疯似的话,但让我们在能够死去的时候一起死吧!”

“是啊,的确是这样呐。”

我决定死大约就在那时吧,还是在那之前就已经有了那样的约定了呢?

总之似乎是两个人像一片黑色的大海一样彼此相信着对方,相信即使我们俩死了,这一片黑色的大海也不会消失,在这样的相信中我们决定了死亡。

可是结果怎么样呢?我生还之后,发现大海是深蓝深蓝的。

大海难道不是深蓝深蓝的吗?

就像曾经红红的我的手变成了白的一样,曾经漆黑的大海变成了深蓝。这样想着,我的泪珠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泪泉的盖子打翻了的缘故。要是我没有生还的话,大海肯定还是漆黑的吧?

或者是因为那件事的缘故吗?那时我不该将利加子推出去的吗?

那时利加子正用双臂紧紧抱着我的头,是我让她这样的。我说这样两个人的身体就变成了一个了。就是说,那种利加子是一个独立的人的感觉不消失,我就没有勇气去刺利加子的胸。

我想让自己变成空荡荡的一个人,于是在利加子的脸颊散发出的气息中,我张大了嘴巴。潺潺的小河的幻影立即浮现出来。随后我使足了力气将短刀刺进了利加子的左胸,同时将紧紧拥抱着我的利加子的身体猛地推了出去,我自己立刻站起了身。

仰面倒下去的利加子,在自己的血泊中很快翻转过来,她一边伏向地上一边用清晰的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