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之花(第9/15页)

“我不想画画儿了。”叶藏将折起来的木炭画纸揣进怀里,打断了飞騨的话。“绘画太耗费工夫,雕刻也是一样。”

飞騨向上捋了捋长发,想都没想就表示同意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可能的话,我想写诗。诗不会说谎。”

“嗯,写写诗也不错。”

“其实,诗也没什么意思。”叶藏觉得干什么都没意思。“也许我最适合做艺术投资人,既能赚到钱,还能把很多像你这样的优秀艺术家招到麾下保护起来。干这个怎么样?说道艺术我都感到羞耻。”叶藏依然手托着腮望着大海。说完以后,他静静地等着飞騨对自己一番话的反应。

“也不错嘛!那也是一种精彩的生活。实际上这样的人也是不可缺少的。”说着,飞騨犹豫不定起来。自己连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俨然就是一个帮闲,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他所谓的艺术家的自豪感,终于把他的认识提高到了现在这个高度。他暗暗地为自己说出后面的话做好了准备!

“警方是怎么说的?”

小菅忽然问道。他期待的是不痛不痒的回答。

飞騨内心的纠结由此找到了出口。

“决定起诉,罪名是协助自杀。”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不过最终可能会暂缓起诉吧。”

躺在沙发上的小菅腾地坐起来,啪地拍了一下巴掌。“这下可麻烦了。”他本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可是没有成功。

叶藏一扭身子仰面躺在了床上。

杀了一个人好像没事似的,诸位对他们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也许感到愤懑,并为终于走到这一步而拍手称快吧。活该!然而,这对他们太苛刻了。他们怎么会若无其事呢?倘若你能理解他们的话,就会了解到他们常与绝望为邻,脆弱的戏谑之心未经风雨,从而生出莫名的悲哀。

飞騨为自己一句话所产生的后果惴惴不安,于是隔着被子轻轻敲了一下叶藏的腿。

“没关系,没关系。”

小菅又躺进沙发里。

“协助自杀罪?”他还在拼命地开着玩笑,“法律上有这一条吗?”

叶藏缩回腿说道:“有,还规定了刑期呢!你是学法律的,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

飞騨难过地笑了笑。

“没关系,你哥哥能搞定。有这样一个哥哥还是很幸运的。他做事很认真。”

“非常能干。”小菅庄重地合上了双眼,“也许没必要担心,你哥哥很有办法。”

“贫嘴!”飞騨笑了起来。

他从床上下来,脱下外套挂在门旁的钉子上。

“我还听到了一个好消息。”飞騨双腿跨在门旁的陶制火盆上说道。“那个女人的丈夫……”他踌躇了一下,然后伏下眼皮接着说,“那个人今天来到警察局跟你哥哥单独谈了一下。后来听你哥哥讲了谈话的内容,我有点感动。他说不要一分钱,只想见见你。可是被你哥哥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病人现在情绪还不稳定。最后他满脸遗憾地说,请向你弟弟转达我的问候,请他不要担心我们的事,保重身体……”他突然噤口不说了。

飞騨为自己说的话激动起来。叶藏的哥哥说,死者的丈夫衣着寒酸,好像是个失业者。他说话时嘴角还露出轻蔑的微笑。飞騨强压着心头的郁愤,尽量把过程说得很平淡。

“我该见见人家。真是多管闲事!”叶藏盯着自己的右掌说。

飞騨扭动了一下偌大的身体。

“不过……最好别见面,还是这样互相不认识为好。他已经回东京了。你哥哥把他送到了火车站,听说还给了他两百元的奠仪。他还出具了一份今后不再联系的保证书。”

“解决得真利索!”小菅噘起了薄薄的下嘴唇,“只给了两百元?真拿得出手。”

飞騨的脸色阴沉下来,那张大圆脸被炭火烤得油光发亮。他们极端害怕在自我陶醉时被泼冷水,因此也认可对方的自我陶醉,并努力地加以配合。那是他们之间达成的默契。小菅现在打破了这种默契。小菅没想到飞騨会那么激动。他恨那个丈夫太窝囊,同时也觉得叶藏的哥哥不该欺人软弱。他只不过依然把这当作了一般的聊天。

飞騨踱步走到叶藏的枕边,鼻尖几乎贴在玻璃上望着阴沉沉的海面。

“是那个人了不起,并不是叶藏的哥哥多么能干。我看人家并非软弱,而是了不起!这是一个人达观的心态产生的美。听说今天早上刚刚火化,他把骨灰带回去了。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坐上火车的身影。”

小菅终于理解了飞騨的心情。他叹了一口气:“真感人呀!”“感人吧?令人感动吧?”飞騨把脸转向小菅,心情又好了起来,“我一听到这样的事情,就感到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