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之花(第10/15页)

我得出来说句话,不然就写不下去了。这篇小说一片混乱,把我弄得焦头烂额。我处理不好叶藏,处理不好小菅,也处理不好飞騨。他们令我这稚拙的笔法无法应付。我只好拼命拖住他们,叫他们等我一下,我好重新整顿一下阵容。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本来这篇小说就没什么意思,只是摆出了一个架势。这样的小说写一页跟写一百页没什么区别。不过,我一开始就估计到了这一点。我只是乐观地认为,在写作过程中也许会出现某个闪光点。我爱摆架子。虽说是摆架子,但也并非没有一点儿可取之处吧。我对自鸣得意的烂文章感到绝望,我翻遍所有的地方,希冀找到哪怕是一个、仅仅一个闪光点。我渐渐变得僵硬,已经筋疲力尽了。啊,写小说要无欲无求!怀着美好的情感,人往往做出低劣的文学。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句话是最大的灾难。如果不痴迷,怎么能写出小说?一句话,一段文章,似乎有多种不同的意思撞击着我的内心,我恨不得把笔折断扔掉。叶藏也好,飞騨也好,小菅也好,没必要煞费苦心地一一展现出来。反正早晚都会现出原形的。不要太认真,不要太认真,要无欲无求。

那天晚上,叶藏的哥哥半夜三更来到了病房。叶藏正在跟飞騨和小菅玩着扑克。昨天叶藏的哥哥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也在玩扑克。不过,他们并不是整天都在玩扑克。他们甚至有些讨厌玩扑克,只是在百无聊赖的时候他们才会把扑克拿出来,而且,那些不能充分发挥自己个性的玩法他们肯定不玩。他们喜欢用扑克变戏法,每天晚上都想出各种戏法变给大家看,然后故意把底露出来逗大家笑。还有一种玩法,就是扣上一张扑克牌,然后一个人叫大家猜,其他人则按自己的想象胡乱猜黑桃皇后、梅花骑士什么的,最后把牌翻开。他们并不认真去猜,但是却盼望能够蒙对。要是猜中了,那该多高兴啊!总之,他们不喜欢很久才能见胜负,而是喜欢碰运气,立见分晓。因此他们并不常玩,一天也就十分钟,玩这么短的时间却被叶藏的哥哥撞上两次。

哥哥走进病房,略微皱了一下眉头。他以为叶藏他们经常玩扑克。这种不幸的事,人生中会常常遇到。叶藏上美术学校的时候也有过类似不幸的经历。有一次上法语课的时候,他打了三次哈欠,偏偏在那几个瞬间他跟教授的视线碰在了一起。的确只有三次。那位教授是日本屈指可数的法语学者,当他第三次看到时似乎已忍无可忍,于是大声说道:“你在我上课时不停地打哈欠,一堂课打了一百次。”那么多次哈欠教授好像认真数过似的。

啊,看看无欲无求的结果吧。我一刻不停地往下写着,已经到了不得不整顿阵容的地步了。无欲无求的境界我是无法企及的。不知这篇小说写成了什么样子,还是回过头来看一看吧。

我是从海滨的疗养院写起的。这一带景色宜人,而且疗养院里的人们也都不是坏人,尤其是其中的三个年轻人,啊,那是我们的英雄。我想说的就是这个。让那些费解的理论见鬼去吧!我只表现这三个人。好,就这么定了。再不好也不变了。什么也不要说了。

叶藏的哥哥跟大家简单地寒暄了一下,然后对飞騨耳语了几句。飞騨点了一下头,紧接着用目光示意小菅和真野出去。

待三个人出去以后,哥哥才开口说话。

“灯太暗了。”

“嗯。这个医院不让病房里的灯太亮。坐下吧。”

“嗯。”哥哥并没有坐。他好像很注意电灯,不时地抬头看着,并且在狭小的病房里踱起步来。“跟死者这边总算了结了。”

“谢谢。”叶藏嘴里说着,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倒没什么,可是你回家以后还会有麻烦。”哥哥今天没穿和服裤裙。不知为何,黑色短外褂上没缝系带。“能做的我都做了,你最好也给老爷子写封信,说点儿好话。你们好像还不当回事,麻烦还在后面呢!”

叶藏没有搭话。他把一张散落在沙发上的扑克牌拿在手上愣愣地看着。

“你不愿意就不写吧。后天跟我去一趟警察局。警察那边也特意把传讯的时间往后推了推。今天我和飞騨作为证人受到了传讯。警察问到了你平时的表现,我说你一向很老实。还问你在思想言论上有什么可疑之处,我说绝对没有。”

哥哥停下脚步,叉开双腿站在叶藏前方的火盆旁,伸出两只大手在炭火上烤着手。叶藏隐约看见那双手在微微发抖。

“警察还问了那个女人的情况,我说完全不知道。飞騨被讯问的内容好像也是这些,他跟我的回答基本一致。你照这样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