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心(第6/12页)
惠利先生优雅地抿了一口可乐。“大家的反应如何?”
“每个地方的人都很好。”
“这我倒不惊讶。听着,绝大多数美国人都坚决支持这场战争。”每次惠利先生的目光碰巧落在凯瑟琳身上,总要费很大劲才能移开。“没有人喜欢打仗,看在老天的分上,可是大家都明白有时候必须如此。我想对付恐怖主义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捣他们的老窝,斩草除根,因为那群人不会自己消失,对吗?”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非常顽固。”比利回答,“不肯认输。”
“就是这样。我们如果不在那边跟他们打,就要在这边跟他们打,大部分美国人都是这么想的。”
丹尼斯和帕蒂迟钝而一致地点点头。而凯瑟琳听到这里坐直了身子,蜷起膝盖,认真听他们说话,一会儿看看比利,一会儿看看惠利先生,好像他们在用需要她破译的密码说话。英雄,惠利先生说。伊拉克。自由。赢得自由,让我们的自由更有保障。接着他问起电影的事,比利把到目前为止的进展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惠利先生一边认真听一边点头。
“签任何东西之前都要请律师看一眼。”
“是,先生。”
“如果需要,我可以把我在沃思堡的事务所介绍给你。”
“那太好了,太感谢你了,先生。”
“孩子,我不过略尽微薄之力。你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不光是你的家人和朋友,我们大家,街坊邻居们都为你骄傲。你给这座小镇带来了巨大的鼓舞。”
比利露出最谦卑的笑容。“这我倒不知道,先生。”
“真的,大家都他妈的为你骄傲,原谅我的粗鲁,要是大家都知道你今天回家,车会从你家门口一直排到机场。真的!”惠利先生激动而夸张地说, “这次我们知道得太晚,来不及安排。下次你回家的时候,我们会为你搞一个庆祝游行。我已经跟邦德市长说了,他同意了。他又去跟市议会说,市议会也同意了。我们希望斯托瓦尔给予你应得的表彰。”
“谢谢你,先生。我感激不尽。”
“不,孩子,谢谢你。你的所作所为正好说明了我们是如何——”
“他还要回去。”凯瑟琳突然插话。
大家都转头看她。
“回伊拉克去。”她怕不够清楚,又补充道。
“对,”惠利先生伤心地说,“你妈妈跟我说了。”
“他又要回去挨枪子儿了。”
“凯瑟琳!”丹尼斯吼道。
“本来就是!如果这是一次伟大的‘凯旋之旅’,那他为什么不能留在家里?”
惠利先生温柔地说:“有你弟弟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带领我们走向胜利,这很好。”
“他们死了可就不好了。”
“凯瑟琳!”丹尼斯气急败坏。比利感觉自己像个无辜的旁观者,没什么立场插话。
“我们会每天祈祷他平安归来。”惠利先生说,好像医生在病榻旁努力安抚病人,“我们也会为所有的军人祈祷,我们都希望他们全部平安回家。”
“哦,天啊,他会祈祷。”凯瑟琳自言自语地吼了一声,接着尖叫起来,从喉咙中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好像被堵住的水池垃圾碾碎器。“我要发疯了。”她喊道,如长剑出鞘般猛地起身,大步走进屋里。其他人静静坐着,等待这场小范围的暴乱平息。
“那位年轻女士吃了不少苦头。”惠利先生小心翼翼地说。丹尼斯开始道歉,不过惠利先生摆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她年纪轻轻就要面对这么多事情。下一次手术是什么时候?”
“二月份。”丹尼斯说,“之后还有一次。医生说那应该是最后一次手术了。”
“她恢复得特别好。过去一年对林恩家来说太不容易了。凯瑟琳遭遇车祸,比利又出国打仗,这让他的付出有特别的意义。比利,我希望你知道,退伍之后你随时可以到我的公司来工作,只要说句话就行。希望这样能让你放下心。”
让人沮丧的想法又冒出来了,不过比利明白这想法是怎么来的:假设,假设最好的情况,他安然无恙地回家,他的四肢,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他去了惠勒斯公司工作,在风沙漫天、荒无人烟的得克萨斯中部拖油管和防喷器,拼了命才得到略高于最低工资的收入外加微不足道的福利。
“谢谢你,先生。我会考虑。”
“啊,我只是要告诉你,你有这么一个选择。你如果能来我们公司,我备感荣幸。”
比利拼命想把脑子里冒出的想法压下去。最近频繁出入豪华轿车、高级酒店和被奉为贵宾让他意识到这一点;直觉告诉他这个想法会叫他失落,而且也的确令他失落,可脑子还是不听话。惠利先生不过是个小角色。他不富有,也不特别成功或聪明,甚至有点可怜的穷酸相。感恩节那天,比利在牛仔队的赛场与几位得克萨斯最富有的市民举杯共饮的时候,他想起了惠利先生。在他们的世界里,惠利先生们是苦力,而在惠利先生的世界里,自己是苦力。换句话说,以此类推,倘若有一条流进深不可测的大海的河,他,比利,不过是这条大河里的一个单细胞原生动物。比利最近常常冒出这种存在主义的念头,总是突然感到人生徒劳,没有意义,怀疑他过什么样的人生究竟有什么关系。干吗不疯狂一把?干吗不去放纵地狂欢,而要循规蹈矩?到目前为止,他一直是很守规矩的,不过他怀疑自己这么做只是因为这样比较容易,不需要很多的力气和勇气。似乎他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最勇敢也是最忠于自己的事——就是痛快地砸烂了那个娘娘腔的萨博?在运河战役中的所作所为似乎偏离了他人生的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