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摄影师(第3/4页)
在诸伯利的最后一个夏天,从七月中旬开始,每天早上,我九到十点总是走到城里。我会走到《先驱导报》大楼,看看它们的前窗,然后走回家。我在等待六月参加的考试的结果。结果会邮寄过来,但总是会提前一两天到报社,用胶带粘在前面的窗子上。如果早上没有邮来,就不会有了。每天早上,当我看到没有纸条,只是波克·蔡尔兹在花园里挖出的状如鸽子的马铃薯,立在窗台上,等待压扁变形的胡萝卜和巨大的南瓜加入进来,我感到暂时的解脱。我又有一天可以安然度过。我知道那些考试题我做得很糟糕。我被爱情耽误了,很可能得不到奖学金了,我们都期待着它能带我们离开诸伯利。
一天早上,我从《先驱导报》大楼回来,没有像平常那样走上主街,而是经过谢里夫家,博比·谢里夫站在门口向我打招呼,吓了我一跳。“早上好。”
“早上好。”
“可不可以到我家院子来吃块蛋糕?蜘蛛对苍蝇说,啊?”我想,他的礼貌谦卑但含有讥讽。“妈妈坐六点的火车去多伦多了,所以我想,既然我已经起来了,就试着烤个蛋糕吧?”
他把大门敞开。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就跟着他走上了台阶。
“门廊这里很凉爽。坐这儿吧。要一杯柠檬水吗?我做柠檬水可是很拿手的。”
我坐在谢里夫家的门廊上。希望没有人会经过,看见我。博比·谢里夫用一个小盘子端给我一块蛋糕、一只专门的蛋糕叉子,还有绣花的餐巾。他进去给我拿了一杯柠檬水,加了冰块、薄荷叶和酒浸樱桃。他抱歉地说没有用托盘把蛋糕和柠檬水同时端来;他解释说托盘在橱柜的什么位置,在一大堆盘子下面,很难拿出来,他宁愿和我一起坐在这里,而不是跪着去翻又暗又古老的橱柜。然后他又为蛋糕道歉,说他烤得不好,只是喜欢偶尔尝试不同的方法,他觉得不应该给我上面没有撒糖霜的蛋糕,但是他一直没有掌握这门技术,总是得依赖妈妈,所以现在只好这样。他希望我能喜欢柠檬水里加薄荷叶—好像很多人都对这个很挑剔似的,你无法弄清楚他们会不会想到把薄荷叶扔掉。他把让我坐在这里、吃东西和喝饮料看成意外的荣幸。
门廊地板上有一张地毯,很宽,中间有裂缝,涂成了灰色。像一张旧的客厅地毯,从里面磨损了。两把柳条椅子,褪色臃肿的印花棉布垫子,我们坐在上面,还有圆的柳条桌。桌上面有陶瓷杯子或者说花瓶,里面没有花,却有一枚小小的红色徽章,以及一面英国国旗。是1939年国王和王后参观加拿大时卖的纪念品;年轻高贵的面孔,闪着善意的光芒,就像在公立学校八年级的教室前面一样。这样的物件放在桌子上并不意味着谢里夫家特别爱国。你可以在诸伯利很多人家里看到这些纪念品。就是这样。平凡的一切让我不满足,让我记得。这是谢里夫家。透过纱窗门,可以看到一点儿走廊,棕色和粉色的墙壁纸。马里恩就是从那条走廊进来的。去学校。去打网球。去瓦瓦那什河。马里恩是卡罗琳,她是我故事的开始;她的行为和秘密。我一开始走进谢里夫家的院子,或者我坐在门廊上等博比给我拿蛋糕时,并没有想起这些。我没有想到我的小说。我几乎从来没有想它,不再想了。我从来没有对自己说我失去了它,我相信它只是被小心地储存起来了,预备将来什么时候拿出来。事实是它受了损伤,不能恢复正常了。它已经损坏;卡罗琳和其他霍洛威家的人,以及他们的城市已经失去了威信;我失去了信心。但是我不想考虑,也没有考虑。
但是现在,我惊奇地回忆起我是怎么利用它的,整个神秘,结果它成了不可信的结构,从这座房子,谢里夫家,升起一些可怜的事实,还有所有没有讲述的故事。
“我认识你,”博比·谢里夫羞怯地说,“难道你认为我不认识你吗?你是要拿奖学金读大学的女孩。”
“我还没拿到呢。”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
于是我问自己,马里恩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卡罗琳发生了什么事。马里恩发生了什么事?当他停止烤蛋糕回到精神病院,博比·谢里夫又发生了什么事?不管小说怎样,这些问题不断重复。当你巧妙而有力地处理完事实的时候,回来发现它们还在那里,这让人震惊。博比·谢里夫现在会给我一点有关疯狂的线索吗?他会用客气的会话式的声音说“拿破仑是我的父亲”吗?他会朝地板的缝隙吐口水说“我在给戈壁滩送雨”吗?他们真的是那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