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体的继承者(第5/14页)


“害怕把头伸出洞口。”母亲对露丝·迈克奎恩如此评价。

莫伊拉姑妈嫁给了鲍博·奥利芬特姑父,他们住在波特菲尔德,有一个女儿叫玛丽·艾格尼丝,是他们婚后很久才生的。夏天,莫伊拉姑妈偶尔会开三十英里的车来詹肯湾,带玛丽·艾格尼丝来待一个下午。莫伊拉姑妈会开车。埃尔斯佩思姑妈和格雷斯姑妈认为她很勇敢(母亲也在学开车,她们却认为这是轻率鲁莽,没有必要)。她们会看着她那辆老式方顶车过了桥,从河那边开过来,出去迎接她,鼓励、羡慕、欢迎地叫着,仿佛她刚刚穿越了撒哈拉沙漠,而不是经过炎热、烟尘滚滚的路,从波特菲尔德而来。

她们对世上其他人的那种客套后面隐藏的机智的恶意,在她们兄弟姐妹间的彼此关注中是完全不存在的。他们对彼此只有温柔和自豪。对玛丽·艾格尼丝也是。我禁不住想,她们喜欢她胜过我。我也受欢迎和喜爱,但是,会受到其他因素和我的一半遗传的影响—我的教养中有异教成分,永远不可能纠正。对我来说,玛丽·艾格尼丝得到的是更纯粹、欢快、信任的感情。

在詹肯湾,从来没有人提到任何与玛丽·艾格尼丝有关的事。事实上,这也没什么要紧的,她几乎和其他人一样。除了你无法想象她一个人进商店买东西,独自去任何地方。她总是和她母亲一起。她不是白痴,不像弗莱兹街的弗兰克·霍尔和艾伦·布罗克斯,她当然没有傻到会被允许整天免费玩金斯门集市的旋转木马,即使莫伊拉姑妈让她这样,她自己也不会答应。她的皮肤是土色的,好像蒙着一层薄薄的彩色玻璃或浅色油纸。

“她缺氧,”母亲带着某种满足的意味解释说,“她出生时缺氧。去医院的路上,鲍博·奥利芬特姑父抬着莫伊拉姑妈的腿,因为医生告诉过他们,她可能会大出血。”

我不想再听了。首先,我厌恶这话里面的暗示,亦即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我可能理解迟钝,就是因为缺乏像氧气这样可命名、可测量的普通的东西。“产道”这个词让我联想起一条笔直的血河。我想象着当莫伊拉姑妈呻吟着努力生产的时候,鲍博·奥利芬特姑父抬着她沉重的布满血管的大腿的样子。之后每次见到他我总会想起。我们每每会看到他在自己家里,坐在收音机旁,抽着烟斗,听《波士顿黑人》或《警察巡逻》节目,伴着轮胎尖利的声音和枪弹爆裂声,严肃地点着坚果一样的秃头。他抬着莫伊拉姑妈的大腿时也抽着烟斗吗,她乱动乱叫时他也会认真地表示同意吗,就像他对待波士顿的黑人暴乱一样?

也许因为这个故事的缘故,对我来说,莫伊拉姑妈散发出的阴沉气息,带有一种妇产科的气味,像她腿上有绒毛的涂了橡胶液的绷带一样。我现在知道她受过很多病痛的折磨:静脉曲张、痔疮、子宫下垂、卵巢囊肿、发炎、流产、肿块和不同地方有结石,作为女性生活灾难的幸存者,她要沉重而小心地移动,她身上有很多故事可讲。她坐在阳台的柳条摇椅上,尽管天气很热,仍然穿着庄重的多层的裙子,色彩暗淡,点缀着颤抖的珠子,一顶大帽子好像穆斯林的头巾,土色的长筒袜,有时会翻卷下来,让绷带“透口气”。至于婚姻,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如果你把她和她的两个妹妹相比,她们能很迅速地跳起身,散发出清新健康的气息,偶尔还不以为然地提到她们腰身的尺寸。而莫伊拉姑妈,甚至站起坐下,在摇椅上动一动,都会埋怨地嘟囔着,不知不觉,自然流畅,就像打嗝或放屁一样。

她讲波特菲尔德的事。那儿不像诸伯利这么干燥,主街上有两个面对面的啤酒屋,每家旅馆里也都有啤酒屋。星期六晚上或星期天早上,街上会发生恐怖的打架斗殴事件。莫伊拉姑妈的房子离主街只有半个街区远,靠近人行道。从发黑的前窗,她看见男人们像野人一样叫喊,一辆车翻了,撞到电话线杆上,压碎的方向盘插进了司机的心脏;她看见两个男人拖着一个喝醉酒的站都站不起来的女孩,她在街上撒尿,撒在衣服里。她把粉刷的栅栏上醉鬼的呕吐物擦洗掉。所有这些都在她意料之中。不仅是星期六的醉鬼,杂货商、邻居和投递报纸的男孩,都会骗人,粗鲁,作奸犯科。莫伊拉姑妈悠闲地讲着这些故事,她的声音能弥漫上一整天,弥漫在院子里,像黑色的油脂,埃尔斯佩思姑妈和格雷斯姑妈会同情地看着她。

“哎呀,不行,那可不能容忍!”

“我们在这里不知有多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