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的梦(第10/17页)

“我不可能一个人边开车边照料妈妈呀。”艾尔莎抗议。

她提出,艾尔娜对我有点过度在乎了,而且照料自己的孩子一天半时间,对吉尔来说也不算过分。

“对吗,吉尔?”

吉尔表示同意。

艾尔娜假装她不是因为想留下来照料我。她说,大热天她会晕车。

“你又不用开车,你只用坐着,”艾尔莎说,“而我呢?我可不是为了自己开心。我这样做是因为他们希望我们去呀。”

艾尔娜得坐在后座,她说这会让她的晕车更严重。艾尔莎指出,要是让她们妈妈坐后座,那更不合适。科克汉姆夫人表示自己无所谓。艾尔莎却不同意。艾尔莎发动汽车时,艾尔娜摇下车窗。她盯着楼上的窗子看,早上给我洗过澡、喂过奶之后,她把我放在那间屋子里睡觉来着。艾尔莎冲站在门口的吉尔挥挥手。

“再见啦,小妈妈。”她欢快地、带点挑衅地嚷道,这不知怎的让吉尔想起乔治。能够离开这房子,离开房子里这个不安分的新威胁,似乎让艾尔莎兴奋起来。没准把艾尔娜摆回她正常的老位置,也让艾尔莎感觉不错—这下安心啦。

她们大约早上十点离开,接下来要度过的这一天,将成为吉尔有生以来最漫长、最糟糕的一天。即便是我出生、她噩梦般的分娩的那天都无法与今天相提并论。车子大概还没开到下一个镇子,我就痛苦地醒来,仿佛我能感觉到艾尔娜从我身边被支开了。艾尔娜刚刚才喂过我,所以吉尔觉得我不可能又饿了。不过她发现我尿尿了,尽管她在书上看过,婴儿不需要每次尿尿都换尿布,而且他们通常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哭,但她还是决定给我换掉。她以前做过这事,不过从没顺利地做好过,事实上,大多数时候艾尔娜总会在她忙完之前就接过手,帮我换好。我勉力给她添乱—我挥舞着胳膊和腿,拱起背,尽可能扭过身体,当然还不断号哭着。吉尔手抖个不停,几乎没法把别针穿过布片。她假装平静,试图跟我说话,学着艾尔娜跟宝宝说话和哄宝宝的那一套,毫无用处,这类笨拙的骗术反而令我更愤怒了。她别好我的尿布,打算抱起我,让我伏在她的胸部和肩膀上,可我全身绷紧,仿佛她的身体遍布炙热的针头。她坐下来,摇晃我。她又站起来,上下抛动我。她给我唱一首甜蜜的摇篮曲,唱得声音颤抖,充满绝望和愤怒,以及某种足可以称为厌恶的情绪。

我们彼此都是对方的恶魔。吉尔和我。

最后,她把我放下,动作更加刻意地轻手轻脚,我也安静了,看来是因为能离开她而倍感欣慰。她踮着脚尖走出房间。没多久,我再度爆发。

就这么继续着。我并非没完没了地哭泣。我会歇上两到五分钟,或者十到二十分钟。等她用奶瓶给我喂奶,我喝了,一边喝一边浑身僵硬地躺在她怀里,威胁地抽泣着。一旦灌下半瓶牛奶,我就重新发起进攻。在号哭的间隙中,我几乎心不在焉地终于喝光了奶瓶。我松懈下来睡着了,她便把我放下。她悄悄爬下楼梯,站在大厅里,好像盘算着往哪儿走是安全的。她因为这一天的磨难和炎热汗流浃背。在这段宝贵而脆弱的寂静中,她朝厨房走去,斗胆把咖啡壶放到炉子上。

咖啡还没煮好,我就在她头顶上爆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号叫。

她意识到她忘了件事。她忘了在我喝完奶后给我拍嗝。她毅然朝楼上走来,抱起我,拍打按摩我愤怒的背部,很快我就打出嗝来,却不曾停止号哭,她绝望了,把我放下。

婴儿的哭声中,究竟是什么让它变得如此强悍,足以将你体内体外赖以生存的秩序悉数摧垮?就像一场风暴—持续不断、惊天撼地,然而在某种意义上却又纯净无邪。它与其说在哀求,毋宁说在谴责—它源自一种难以对付的愤怒,一种与生俱来的怒火,它毫无爱或怜悯,随时准备碾碎你的大脑。

吉尔能做的只有到处乱走。在起居室地毯上来回踱步,绕着餐厅桌子一圈圈打转,出门走到厨房,那里的钟告诉她时间过得是多么、多么缓慢。她连安安生生喝口咖啡的机会都没有。她饿的时候,甚至没办法停下来做个三明治,只得抓把麦片直接送进嘴里,麦片渣掉了一路。吃、喝,或者甚至做任何寻常的事情,都像在一艘暴风雨中的小船上,或者在一幢横梁被飓风吹弯的屋子里一样危险。你不可能分心,只有全神贯注于暴风雨,否则它就将撕裂你最后的防御。为了不失去理智,你试图集中注意力盯着周围能让你平静的某样东西,然而狂风的号叫—我的号叫—足以盘踞住哪怕一个软垫、地毯上的一朵花纹,或者窗玻璃中的一个小涡儿。我让人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