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分子(第10/12页)


贝亚脱掉和服,只穿着黄色的丝质泳衣。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黑色的头发略微掺杂着灰发,厚实地垂在肩膀上。浓密的眉毛有着弯弯的弧度,就像她生气时甜蜜的嘴角,仿佛在请求别人的仁慈和安慰。太阳在她脸上留下了隐约的雀斑,她整个人都有点松弛。当她低头时,下巴和眼袋都有些下垂。她已经受到了侵蚀,那些松弛和下垂、那些皮肉上的凹陷和皱纹、阳光下青紫色的细微血管、凹陷处微微消退的颜色。实际上,莉莎尤其爱这些隐蔽的缺陷和损伤。她也爱贝亚眼睛里经常出现的潮湿,她声音里的颤动、嘲弄和顽皮的恳求,那种沙哑和造作。莉莎衡量和评判贝亚的标准和一般人不一样,但这并不是说,她对贝亚的爱轻松而平静—她的爱充满期待—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

现在,贝亚走下了池塘,她不是一下就进去的。先下了决心,小跑了几步,停了一下,然后高抬腿在水里走了几步,双臂环抱着叫了起来。

“水不凉。”莉莎说。

“不,不,我喜欢!”贝亚说。接着,她一边发出赞叹的声音,一边继续前进,停在了池水齐腰深的地方。她转身朝向莉莎,莉莎正跟在她身后游着,想朝她泼水。

“哦,别!别!”贝亚喊道。她开始原地跳着用双手划水,手指张开,像是收拢散落的花瓣一样,徒劳地向莉莎泼去。

莉莎转身仰浮在水面上,用脚轻轻地朝贝亚的脸上踢打着水花。贝亚继续一上一下跳动着躲避莉莎踢来的水,嘴里一边快乐地念叨着类似“啊哦,啊哦,啊哦”的声音。

尽管是仰面浮在水上,莉莎仍然能看到拉德纳停下了手头的活儿。他站在池塘另一头齐腰深的水里,在贝亚的后面。他看着贝亚,接着,也开始在水里一上一下地跳了起来。他的身体僵直,脑袋猛烈地左右摇晃,摆动着双手在水面划动拍打。沾沾自喜,好像沉浸在自我欣赏之中。

他是在模仿贝亚。他在学着她的样子,但是动作可笑而难看。他分明是故意、执意要让她出丑。看看她有多虚荣,拉德纳的动作好像在说。看这个骗子。假装自己不害怕深水,假装自己很开心,假装不知道咱们多么蔑视她。

这太令人震惊了。为了憋住不笑,莉莎的脸都颤动起来。一方面她很想让拉德纳停下,在造成伤害之前立刻停下;而另一方面,她又渴望看到那伤害,拉德纳所能造成的伤害,撕裂表象,那种终极的快乐。

肯尼早已大声喊叫起来,他什么也不懂。

贝亚已经看到了莉莎表情的变化,现在又听到肯尼的喊叫。她转过身想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拉德纳已经停了下来,正在拔草。

莉莎立刻使劲儿踢水,想分散注意力。但贝亚没有回应,于是她游向深处,潜到了水下。很深、很深的地方,光线幽暗,有鲤鱼,有淤泥。她憋足了气一直待在那里。莉莎游得太远了,差点儿被另一侧岸边的水草缠住,她气喘吁吁地挣出水面,离拉德纳只有一两码远。

“我被水草缠住了,”她说,“差点儿就淹死了。”

“没那么倒霉。”拉德纳说。他假装朝她伸出手,一把抓向两腿之间,同时,做出了一种伪善的震惊表情,好像是脑海中的自己对双手的动作气愤不已。

莉莎假装没注意到。“贝亚呢?”她问。

拉德纳看了看对岸。“可能上岸回去了吧。”他说,“我没看见。”他又恢复了常态,一个正经工匠,对她们的愚蠢稍感厌倦。拉德纳就是这样,能在顷刻之间判若两人,要是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儿,就只能算是你自己的错。

莉莎尽全力沿直线游过池塘,起身时弄得水花飞溅,她奋力爬上岸边,走过玻璃后面瞪视着的猫头鹰和鹰,走过写着“自然界的任何事都不是无用的”的牌子。

她到处都找不到贝亚。沼泽那边的木板路上没有,松树下面的空地上也没有。莉莎走向通往后门的小路,路中央有一棵你必须绕过的山毛榉树,光滑的树皮上刻着几个名字的首字母。一个L是拉德纳,另一个L是莉莎,K是肯尼。一英尺左右的下方是几个字母“P.D.P.”。莉莎第一次带贝亚去看那些名字的时候,肯尼用拳头敲打着P.D.P.,上下蹦跳着喊道:“拉下裤子!”[5]拉德纳假装在他头上用力打了一下。“沿此路前行。”他说着指了指树干上刻着的箭头。“别理那些臭孩子。”他对贝亚说。

莉莎简直不敢上前去敲门,她心里充满了内疚和不祥的预感。在她看来,贝亚将不得不离开这里。在这样的侮辱之后,她怎么还能待在这里呢—她要怎么面对他们每一个人?贝亚根本不了解拉德纳,她怎么会了解呢?莉莎自己也没法跟任何人描述他。在她和他的秘密生活中,可怕的事情往往也是有趣的,恶劣里往往掺杂着愚蠢,你必须用一副愚钝的面孔和声音加入其中,假装他是个卡通怪兽。你无法摆脱,甚至也不想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