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旅馆(第9/10页)


管理员再次敲门的时候,她有过一两秒疯狂的期待。他开始大喊她的名字:“马西太太!马西太太!哦,我希望你在里面。你能不能下楼来帮帮我。是楼下那个老家伙,他从床上摔下来了。”

他在她前面下楼,紧紧抓着扶手,每一步都摇摇晃晃、猛地踩到下一级台阶上。

“我想,他的朋友不在。我昨天就没看到他,我试图留意这些人,但不想打扰他们。我觉得他晚上可能不会回来了。打扫大厅的时候,我听见砰的一声,就赶紧返回去,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老家伙就一个人,躺在地板上。”

这个公寓并不比盖尔的大,布局也一样。竹帘外面还挂着窗帘,所以屋子里很暗。房间里充满香烟和剩饭的味道,还有一种空气清新剂的松香味。沙发床拉开成了双人床,那个老男人就躺在旁边的地上,把床单也扯了下来。他的脑袋没戴假发,光滑得像一块脏兮兮的肥皂。他的眼睛半闭,胸腔深处发出一种声音,像是绝望地想要打着火的发动机。

“你叫救护车了吗?”盖尔问。

“你能不能扶他起来?”管理员说,“我的背不好,我怕再扭到。”

“电话在哪儿?”盖尔说, “他可能中风了,也可能摔伤了臀部。他必须去医院。”

“是吗?他朋友可以很轻松地把他背来背去,他有劲儿,可是现在却没影儿了。”

盖尔说:“我来打电话。”

“哦,不行。哦,不行。我把电话号码写在办公室的电话旁边了,我从来不让别人进去。”

盖尔单独留在老人身边,尽管他可能听不到,她还是说:“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我们正找人来帮你。”她的声音听上去带着傻乎乎的友善。她俯身拉过毯子盖住他的肩膀,让她大吃一惊的是,一只手忽然伸出来,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老人的手很小,瘦骨嶙峋,可是却非常温暖,而且力气大得吓人。“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她说,好像在假装自己是那个红发的年轻人,或者别的年轻男人或年轻女人,甚至是他的母亲。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响着刺耳的警报。救护人员推着担架车很快来到了房间,管理员脚步沉重地跟在他们后面,嘴里说着:“……搬不动。这是马西太太,出事后紧急从楼上下来帮忙的。”

他们把老人抬上担架时,盖尔想把手抽出来,可老人开始埋怨,或者她以为是老人在埋怨—他不停发出的无意识的声音听起来不过是“啊,嗯,啊”。于是,她立刻又握住了他的手。人们把老人抬出去时,她就这样小跑着跟在旁边。他握得那么紧,盖尔觉得自己好像一直被拉着跑一样。

“他曾经是蓝花楹旅馆的主人,” 管理员说,“几年前是。”

街上有些人,但没有人停下脚步,没人想傻乎乎地停下看。他们想看,他们又不想看。

“我要和他一起去吗?”盖尔说,“他好像不想松开我。”

“你自己决定吧。”一个救护人员说。于是,盖尔爬上了车。(她实际上是被那只紧握的手拽进去的。)救护人员给她放下一个小座位,门关了,车一开警报声就又响了起来。

这时,透过后门上的车窗,她看到了威尔。他大概在一个街口之外,正朝着米拉马尔公寓走过来。他穿着浅色的短袖夹克和配套的裤子—可能是旅游套装—他的头发更白了,或者是被太阳晒得褪色了。但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她总是能认出他,一见他总是会大声呼唤。就像现在,她简直想挣脱老人的手从座位上跳起来。

“是威尔,”她对救护人员说,“哦,对不起,是我丈夫。”

“哦,那最好别让他看见你从飞驰的救护车上跳下去。”他说,“哦—这里出什么事儿了?”接下来,他用专业的眼光观察了一下老人,然后很快直起身说:“死了。”

“他还抓着我呢。”盖尔说。说着,她就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前一秒他还握着她的手—使着很大劲儿,似乎在她向着威尔跳起来时足以把她拉住。现在,却是她紧紧拉着老人。他的手指还有温度。

从医院回到家时,她发现了一张意料之中的便条。

盖尔,我知道是你。

快点儿。快点儿。她的租金已经付过了,必须给管理员留张字条。她得从银行把钱取出来,赶到机场买票。她的衣服可以不带—那些简陋的浅色印花裙,那顶软帽。从图书馆借来的最后一本书可以留在鼠尾草画下方的桌子上,就放在那儿吧,积累着罚金。

否则,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