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旅馆(第6/10页)

亲爱的索纳比女士:

我必须感谢你教导我关于姓索纳比的人有无族徽使用权的重要差异。我觉得你一定强烈怀疑我是属于后者。很抱歉—我并无意踏入贵家族的神圣领土,也无意在T恤衫上佩戴索纳比家族的徽章。在我们国家,人们并不怎么看重这些事,我本以为在澳大利亚也不会,现在看来是我误会了。可能你这些年远离尘嚣,并未注意到价值观的改变。我则不同,因为我一直从事教学工作,而且一直在与年轻妻子充满活力的争论中不断成长。

我本来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想在这个国家、在我和妻子所在的戏剧理论圈子之外多些交际。我的母亲在加拿大,我很想念她。其实,你的信有点儿让我想起她。她要是想开玩笑,就能写出这么一封信,不过我很怀疑你是否是在开玩笑,在我听来这更像是一个“高贵血统”的诉讼。

当威尔受到某种形式的冒犯或打扰时—这很难预测,而且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很难识别—他就会变得极其讽刺。他如果不冷嘲热讽,就对周围人发作,结果让大家都很尴尬,不是为他们自己尴尬,就像威尔打算的那样,而是为他而尴尬。这种事很少发生,一旦发生,通常意味着他深深觉得自己不被欣赏,甚至连他也无法接受自己。

盖尔觉得现在的情况即是如此。桑迪和她那些年轻朋友都充满了强烈的自信,他们那种粗鲁的正直可能会让威尔很痛苦。他的智慧无人注意,他的热情显得过时,他根本无法融入他们之中。与桑迪在一起的骄傲已经逐渐变了味儿。

她是这么认为的。他动摇了,过得不开心,想方设法想要认识其他人,于是想到了亲戚,在这个异国他乡—这里花开不败,鸟儿肆意,白天炽热,夜晚忽至。

亲爱的索纳比先生:

就因为我们同姓,你就真的期待我打开大门热烈欢迎你?—就像你说在美国当然还有加拿大那样?你可能想在此地再找一位慈母,我恐怕不怎么乐意担任。顺便说一句,你弄错了我的年纪—我比你还小好几岁,所以请别把我设想成一个戴着发网、穿着莱尔线灰长袜的老处女。我对世界的了解一点儿也不比你少。我周游各地,为一家大商场做时尚采购员,所以我的思想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过时。

你没提到你那忙碌又有活力的年轻妻子是不是也打算加入这份家族情谊。我很惊讶你竟然还需要其他交际。我在媒体上好像经常听闻这种“老夫少妻”式的关系如何令人振奋,男人们又是多么愉快地专注于家庭生活和为人父母。(未提及同龄女人们的尝试,以及那些女人所不得不安于的寂寞生活。)所以,也许你需要的是赶紧做爸爸,好借此获得一种“家庭感”。

盖尔很惊讶自己竟然写得如此顺畅。她总是很头疼写信,写出来往往无趣而肤浅,而且里面都是破折号和不完整的句子,还把时间仓促当作借口。她从哪儿得来这种牙尖嘴利的文风—也许是从书里,比如那些徽章佩戴权的废话?她在夜色里走出去寄信,感觉勇敢而称心。但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又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他永远也不会回信的,她将再也收不到他的信。

她起床出了门,想在清晨去散散步。商店都还关着门,前面图书馆的窗户上严严实实地拉着活动百叶窗。她一直走到了河边,那里的旅馆旁有一个长条形的公园。白天晚些时候,她根本不能来这个公园逛逛或者坐一会儿,因为旅馆的外廊挤满了闹哄哄喝啤酒的人,弄得公园里喧闹无比,而且说不定还有酒瓶扔进来。现在的外廊空荡荡的,门都关着,她走到树下去。棕黄色的河水从红树树桩间缓慢地流过,鸟儿们飞过河面落到了旅馆的屋顶上。她本以为是海鸥,但它们不是。这些鸟比海鸥小,雪白的翅膀和前胸上带着一抹抹的粉色。

公园里坐着两个男人—一个坐在长椅上,一个坐在长椅边的轮椅里—她认出来,他们和她住在同一栋楼里,每天都出来散步。有一次,她帮忙撑着栅栏门好让他们通过。盖尔在商店里见过他们,还隔着窗户看到他们坐在那间茶馆里。轮椅里那个男人看上去年迈多病,脸上的皱纹像是被水泡过的旧画。他戴着墨镜,头上是黑色的假发,还戴着一顶黑色贝雷帽,全身都裹在毯子里。即使是大白天太阳很热的时候—每次见到他们—他都裹着这条花格呢毯子。推轮椅的人现在坐在长椅上,他很年轻,看起来像是个个头过高的孩子。他非常高,四肢粗大,但没什么男子气概。一个年轻的巨人,迷失于自己的疆域内。魁梧但不精壮,粗大的四肢和脖颈里充满了僵硬,也许是怯懦。红色的毛发不仅长在头上和裸露的胳膊上,还从衬衫的扣眼里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