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的秘密(第6/10页)

邦德认识他,他经常路过这里,有时候会穿过他们的房子散步,他们从不阻止他。他有时候径直走过院子—只是因为他不通人情世故。她从不对他喊叫,有些人会。如果他很累,她甚至会邀请他坐在台阶上休息,还曾递给过他一支烟。他会接过烟。但他从来不坐下。

邦德嗅来嗅去,对着他摇尾乞怜。邦德不是特别的狗。

莫琳认识希迪卡普先生,和大家一样。他曾是杜德家厂子里的钢琴调音师。他曾是一个高贵的、爱冷嘲热讽的小个英国男人,有一个可爱的妻子。他们从图书馆借书,他们的花园非常出名,特别是草莓和玫瑰。几年以后,厄运降临了。迪卡普先生的喉咙动了手术—肯定是癌症—手术后他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呼哧和隆隆响的杂音。他已经从杜德的厂子退休了—他们现在有电子调音设备了,比人耳更好用。他的妻子突然死掉了。变故来得措手不及—几个月内,他从一个体面人堕落成了忧郁的甚至可以说是令人作呕的老流浪汉。肮脏的络腮胡,衣服上的口水,酸臭的烟味,眼神里不变的怀疑,有时候是憎恨。在杂货店里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或者他们改变了放东西的位置,他就会故意撞倒罐头和装麦片的盒子。咖啡馆不再欢迎他,他也不再去图书馆了。他妻子所在的教会小组的女士们定期去看望他,给他带去做好的肉或是烘培的糕点。但是屋子里的气味非常可怕,房间乱得吓人—对单身汉来说,也是不可原谅的—而且他毫不感恩。他会把剩菜和剩下的点心扔到门前的人行道上,把碟子也打碎了。没有女人喜欢这样的笑话:连希迪卡普先生都不肯吃她做的食物了。她们不管他了。你开车经过时,也许能看见他静静地站着,站在沟里,被高高的杂草遮住一大半,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你也能在离家几英里远的小镇上撞见他,那时怪事便会发生。他的脸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准备好迎接友善的礼节性的惊讶之情,住在同一个地方的人在别处遇见时的那种问候。似乎他存有一个企盼,在另外一个地方,沉默会被打破,语言会脱口而出,也许那些变故会被抹掉,他的声音、他的妻子、过去稳定的生活,也许都会回到他的身边。

通常人们并不是不友好的。他们的耐心总有限度。玛丽安说她真是不应该赶走他。

她说这一次他看上去相当疯狂。不只是竭力想表达自己无法说出的意思,不只是对捉弄他的孩子发狂,不是那样。他的头前后摆动,他的脸显得很肿,像一张号啕大哭的婴儿的脸。

喂喂,她说。喂,希迪卡普先生,你怎么了?你想告诉我什么?你想要一支烟吗?你是想说今天是周日而你的烟抽完了吗?

他的头前后摇摆,上下摆动,再前后摇摆。

好吧,喂。快拿主意吧,玛丽安说。

“啊,啊啊”是他的全部回答。他双手抱头,把帽子敲了下来。接着,他向后退得更远,开始在院子里的水泵和晾衣绳之间绕来绕去,同时继续发出这些噪声—啊,啊啊—永远也化不成完整的词。

这时玛丽安突然把椅子向后一推,差点翻倒。她站起身,向他们演示希迪卡普先生的动作。她向前一倾,蹲伏身子,用手锤打头部,但她没有把帽子拽下来。就在餐具柜前面,就在法律协会赠给斯蒂芬斯律师的一套银制茶具(因为他多年的奉献)面前,她展开了表演。她丈夫双手握着咖啡杯,一直努力用恭敬的眼神盯着她。他的脸上闪过某种东西—某种抽搐,他一边脸颊的神经在跳。她一边做着滑稽动作,一边观察他,她的表情在说,坚持住。不要动。

莫琳能看出来,斯蒂芬斯律师根本就没有抬头看一眼。

他是像这样做的,玛丽安说着又坐了下来。他像这样做,她本人身体不适,就觉得也许他也不舒服。

希迪卡普先生。希迪卡普先生。你是想告诉我你头疼吗?你想要我给你一片药吗?你想让我带你去看医生吗?

没有回答。他不会因为她的话停下。啊,啊啊。

他跌跌撞撞,发现自己来到了水泵边上。如今他们的房子装了自来水,但院子里还是使用水泵,装满邦德的水碗。希迪卡普先生明白了它的用途,便忙碌起来。他握住把手,癫狂地压上压下。原来放在这里的水碗不在了。水一流出来,他就把头探下去。水溅了出来,他松开水泵,水流停止了。他又过去压了起来,又把头探下去,无休止地压水泵、淋水,水淋透了他的头、他的脸、他的肩膀和胸,他浑身都湿了,嘴里仍在嘟嘟囔囔。邦德很兴奋,绕着他跑,撞向他,发出同情的吠叫和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