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哪个疯狂者的构想(第16/32页)

女孩微微一笑,说:“上星期天王子飞出来兜风。我们所有其他的鸟都不会飞。王子是唯一能飞的。它飞得可快呢。”

“哦,这我知道。”福妮雅说。

“我正在倒水,它突然沿直线到达门口,飞到外面树丛里去了。只过了几分钟就又有三四只乌鸦飞过来,在树丛里把它团团围住,一个个凶相毕露,骚扰它,啄它的背。它们发出尖厉的叫声,朝它身子和尾部猛撞。它们只要几分钟就到了。它的嗓音不对。它不会说乌鸦的语言。它们不喜欢它待在那儿。最后它飞下来找我,因为我在外面,它们会杀了它的。”

“这就是接受人工喂养的结果,”福妮雅说,“这就是它一辈子老跟我们这样的人待在一起的结果。人性的污秽。”她说,语气里既无反感,也无轻蔑,更无谴责,甚至连悲哀都没有。事情就这样——她以她特有的干巴巴的方式说道,这就是福妮雅告诉喂蛇姑娘全部的话语:我们留下污秽,我们留下踪迹,我们留下我们的印记。污染、残酷、欺凌、谬误、粪便、精液——要待在这儿就别无二致。和反抗无关。和恩赐或救赎无关。在每个人的身上。存储于内心。与生俱来。无可描述。污秽先于印记。没有留下印记之前便已存在。污秽完全是内在的,不需留印记。污秽先于反抗,是包围反抗并扰乱一切的解释与理解。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净化行为纯属玩笑,而且还是个野蛮的玩笑。纯洁的幻想是极其可怕的,是疯狂的。对纯洁的追求其实质倘若不是更严重的不纯洁,又会是什么呢?她所有关于污秽的话归结起来无非是说它是不可逃避的。这,自然,便是福妮雅的阐释:我们无可避免地都是被污染的角色。心甘情愿地接受这可怕的、原始的不纯净状态吧。她像希腊人,像科尔曼的希腊人,像他们供奉的神。无人不是小心眼。争吵。械斗。恨。谋杀。交媾。他们的宙斯成天只想操女的——女神,女人,母牛,母熊——不仅以他自身的形象出现,还更为令人兴奋地将自己装扮成兽类,作为一头公牛气势雄劲地凌驾于女性之上,化做一只扑打着双翼的白天鹅以异乎寻常的方式进入她的身体。对这位众神之王而言,肌肤之乐永无穷尽,花样翻新也层出不穷。欲望所带来的一切疯狂。放荡。堕落。最粗野的欢乐。还有妻子的怒气。不要那绝对孤独,绝对隐晦,作为现在、过去以及永远唯一主宰的穷极无聊地整日为犹太人操心的希伯来上帝。不要那完全无性别的基督神人和他降孕怀胎的母亲以及所有某种精致的超凡性所激发的罪恶感与羞耻感,而选择纠缠于冒险之中、具有鲜活表达力、朝秦暮楚、沉醉于声色犬马、精力充沛地与他丰富多彩的生活联姻、从不单独行事、从不偷偷摸摸的希腊的宙斯。而选择神圣的污秽。对福妮雅·法利来说,伟大的反映现实的宗教,倘若,通过科尔曼她有所了解的话,如同希伯来幻象所言,是以上帝的形象创造的,好吧,但并不是我们的上帝——是他们的。上帝淫荡。上帝腐败。如果真有过上帝的话,是个活生生的神,是以人的形象出现的上帝。

“是啊,我想这是人类豢养乌鸦的悲剧。”女孩回答说,既没有完全捕捉到福妮雅的思路,也没有完全没有捕捉到,“它们不认得自己的同类。它不认得。它应当认得。这叫做烙印。”女孩告诉她,“王子其实是只不懂得如何做乌鸦的乌鸦。”

突然乌鸦开始嘎嘎叫唤,并非真正乌鸦的叫法,而是它自己瞎撞上,而且让别的乌鸦发疯的叫法。它此刻出了笼子,正站在笼门上,几乎是尖着嗓子直叫。

福妮雅转身,迷人地笑着说:“我把这当做恭维,王子。”

“它学那些到这儿来学它的小学生,”女孩解释说,“当学校组织孩子们郊游时,他们就模仿乌鸦。这是它印象中的小学生。小学生那样做。它就发明了它自己的语言。跟小学生学的。”

福妮雅以一种特有的奇怪的嗓音说:“我爱它发明的那种奇怪的嗓门。”其间她已回到笼子边,站在离开笼门仅有几英寸的地方。她抬起戴着戒指的那只手,对鸟说:“看。看。瞧我给你带什么来玩了。”她退下戒指,举起来,让它就近看个仔细。“它喜欢我的蛋白石戒指。”

“我们平时给它玩钥匙。”

“嗯,它在世上的地位提升了嘛。我们不都提升了吗?这儿。三百块钱,”福妮雅说,“快,玩这个。人家给你一只贵重的戒指你都不认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