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拿一个识不了字的孩子怎么办(第5/19页)

倘若科尔曼远在当院长时的某个夏天碰到这个场面,他会把它当做毫无意义的校园风景——无疑他碰到过无数次——那时不仅会显得无害,而且还会是美好夏日户外进餐的迷人乐趣,但此时却有载不动的意义。不论纳尔逊·普赖姆斯,还是他亲爱的莉萨,甚至由德芬妮·鲁斯匿名发出的隐晦的指控都没有使他确认任何东西,而在北大楼后草坪上的这毫无意义的一幕却终于彻底向他揭示了自己的耻辱。

莉萨。莉萨和她的那些孩子。小小的卡门。此刻闪进他的脑海,小卡门,六岁,但用莉萨的话来说,像是个更年幼的孩子。“她很伶俐,”莉萨说,“但像个婴儿似的。”当他看见她的时候,的确是可爱的伶俐的卡门:苍白,浅棕色皮肤,漆黑的头发扎成两条硬邦邦的辫子,眼睛不像他在任何其他晚上看到的,犹如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煤团,从里而外地放着光,孩子敏捷灵活的身躯套在整洁的微型牛仔裤和运动鞋里,脚上穿着彩色的短袜,白色T恤衫几乎窄得和吸尘器管子一样——一个活泼的小女孩,似乎对一切都很关注,特别是对他。“这是我的朋友卡门。”莉萨说,此时卡门一早起来就擦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脸上挂着一丝窃喜,一丝自大的嘲弄的微笑,正步态悠闲地踱入房间。“他只是来看看我们做些什么。”莉萨解释。“OK。”卡门说,语气够友好的,但她审视他的目光与他审视她的同样专注,似乎带着笑意。“我们来做我们天天做的事。”莉萨说。“OK。”卡门说,但此刻她正以一个更加严肃的微笑对他进行测试。然后,她转过身,拿起吸附在又矮又小的黑板上的活动塑料字母,莉萨叫她推动字母,组合成“want”、“wet”、“water”和“wife”四个字——“我总是告诉你,”莉萨说,“你得看着第一个字母。我们看你怎么读第一个字母。用手指着读。”这时,卡门不停地、间断性地转动脑袋,然后转动整个的身体,看着科尔曼并且靠着他。“任何东西都会分散她的注意力,”莉萨轻声对她父亲说,“好了,卡门小姐。好了,亲爱的。他是看不见的。”“什么意思?”“看不见的,”莉萨重复,“你看不见他。”卡门笑起来:“我能看见他。”“快。快回到我这儿来。第一个字母。对了。好。但你还得把其他的都读出来。对吗?第一个字母——现在其余的。好——‘water’。这个是什么?你认得的。你认得这一个。‘wife’。好。”科尔曼来阅读力恢复班旁听的那一天,卡门已经在班上待了二十五个星期了,虽然她取得了进步,但不多。他记得她怎么费劲地学认她正在朗读的那本看图识字故事书里的“your”这个词——用手指在眼睛四周挠个不停,把衬衫前襟挤捏成球状,将腿盘到她小椅子的边上,慢慢地,却稳稳地,把屁股挪得离椅子座位越来越远,可是仍然不能认出“your”或读不出声。“现在是3月了,爸。二十五个星期了。跟‘your’麻烦够长的了。混淆‘wouldn’t’和‘climbed’也够长的了,但此刻我非要解决‘your’。按规定在班上待二十星期就得离开。她上过幼儿园——她应当看图学过一些字。但当我在9月份给她看列在表上的一些字时——那时她都应当上小学一年级了——她说:‘这是什么?’她甚至都不知道文字是什么东西。还有字母:h她不认得,j她不认得,她把u当c。你知道她为什么会那样做的,两字母看上去很相似,但二十五个星期以后她依然有这个问题。m和w,i和l,g和d。对她来说还是问题,都是问题。”“你对卡门相当沮丧。”他说。“嗯,每天半小时?教得很多。功课不少。她应当在家里读,但家里有个十六岁的姐姐刚生孩子,父母忘记了她或根本就不管她。父母是移民,他们是第二语言学习者,他们用英文读给他们孩子听有困难,虽然卡门连西班牙语怎么读也从没听见过。而这就是我日复一日要对付的。想象一下,孩子竟然有不会拿书的。我把书给他们,像这样一本书,标题下有大大的一幅图画,我说:‘给我看封面。’有的孩子会,但多数不会。印刷品对他们毫无意义。而且,”她说着精疲力竭地微微笑着,和卡门迷人的笑容不能比,“我的孩子们并不被认为是无法学习的痴呆儿。卡门在我读的时候不看着字。她没有心思。这就是为什么你在一天结束时备感沮丧的原因。其他老师任务也不轻,我明白,但经过卡门,卡门,还是卡门的一天之后,你回到家里只能心灰意懒。那时候我什么也不能阅读了,甚至都不能打电话。我随便吃点什么,就上床了。我真正喜欢这些孩子。我爱这些孩子。但何止是消耗性的工作——是在让我赔上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