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5/9页)

在一处僻静的海湾里,十几个渔夫,十几双大脚踩在鹅卵石上支撑着身体,正在一边低声哼唱一边拖渔网。他们的动作并不太快,但却十分熟练。西庇太是他们的头儿,这个比他们狡猾七倍的絮絮叨叨的老头儿。他假装像父亲一样疼爱他们,可怜他们,可是却不给他们有一分钟喘气的时间。这些渔夫是按日付钱的,一天干下来,这个唠唠叨叨的贪婪鬼总是把他们累得半死不活。

一阵清脆的铃声。一群山羊、绵羊跳跳蹿蹿地拥向湖岸。牧羊犬汪汪地叫着。一个人在吹口哨。渔夫们回过头想看一看,但是老西庇太马上冲过来。“是腓力跟他的那群羊,”他气呼呼地说,“咱们还是别把活儿耽误了!”

他自己也抓起绳子,假装跟大家一起干。

更多的渔夫陆陆续续从村子里走过来;男人抬着渔网,妻子跟在后面,头上顶着一天的口粮。连被太阳晒得黢黑的小男孩也没有闲着,一上船就拿起桨来帮助划船,他们每划两三下就停下来啃一口手中的干面包。腓力纵身跳上一块石头,叫人能看得到他。他打了个唿哨,可是老西庇太却皱了皱眉头。他把手圈在嘴前边喊:“别打搅我们,腓力。我们在干活呢。你到别的地方去吧。”他这时候不想理睬腓力。

“他不会去找约拿闲扯去?约拿就在那边撒网呢!”他唠叨着。“他没看见咱们这儿正忙着呢!”他又抓起一个绳结,开始拖网。

渔夫们又继续唱起那幽郁的、单调的劳动号子,一双双眼睛盯住用红葫芦做的浮标,看着它离湖岸越来越近。

正当他们要把捕捞到手的一网鱼拉到岸上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片欷歔悲叹,一片叽叽嘈嘈的人语声。那声音来自整个原野,其间还夹杂着像唱挽歌似的凄厉的号哭。老西庇太的一双毛烘烘的大耳朵竖立起来,想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手下的人也趁机放下手里的活。

“出了什么事了,孩子们?”西庇太问,“是在唱挽歌吧。听见女人哀号的声音了吗?”

“大概是哪位大人物死了,”一个上年纪的渔夫说,“你可不会这么早就死,头儿,上帝保佑你长命百岁。”

但这时老西庇太已经爬上了一块大岩石,一双贪婪的眼睛扫过田野。他看到男男女女正在田地里奔跑,有人摔倒,爬起来又继续跑。正是这些人在像唱挽歌似的悲号着。整个村庄乱成了一锅粥。女人有的揪自己头发,男人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出什么事了?”西庇太朝他们喊,“你们上哪儿去?你们哭什么?”

可是这些人匆匆从他身边走过去,直奔打麦场,并不屑于回答他。

“咳,你们上哪儿去?谁死了?”西庇太一边大声吼叫着问,一边挥动双手。“谁死了?”

一个矮壮的汉子停住脚,喘着气说:“麦子死了!”

“别胡说八道。看清楚点,你是在跟西庇太说话呢,少和我开玩笑。你倒说说,是谁死了?”

矮壮的汉子没有答话,倒是四面八方传来的哭叫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的麦子啊,我的大麦啊,面包啊!”

老西庇太站在那里,张着嘴。突然,他用手一拍屁股:他明白了。“是发水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大水把麦场上的粮食都冲走了。好吧,叫这些可怜鬼去号哭吧。这跟我没有关系。”

这时田野的号哭声已经连成一片。村子里差不多每个人都跑出来了。女人们趴在打麦场上,在地上打滚,急急忙忙把大水没有冲走、淤在低洼处的一点点粮食捡在一起。给西庇太干活的人手臂都耷拉下来;他们都没有力气再拖渔网了。西庇太看到这些人无所事事地只是望着田野,不禁大发雷霆。

“快干活!”他从岩石上跳下来,大喊一声。“拉网呀!”他再一次拿起网绳,装作一副用力的样子。“我们是打鱼的,感谢上帝,不是农民。洪水爱来就叫它来吧。鱼都擅长游泳,不会叫水淹死。二加二等于四,这道理再明显不过了。”

腓力把羊群抛到一边,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他想找个人谈谈。“又是一次洪水,孩子们,”他跑到这群渔夫前面,大喊大叫,“看在上帝面上,都别干活了。咱们谈谈吧。世界末日来了。你们就算算,发生了多少回灾难了。前天他们把我们的伟大希望,把那个奋锐党徒钉死在十字架上。昨天上帝就把天河的闸门打开了——不早不晚,刚刚在打麦场上堆满了粮食的时候,于是咱们的面包一下子都不见影了。还有,不久以前,我的一只母羊生了一只双头的羊羔。世界末日来了,我跟你们说。为了慈爱的上帝,别干活了,咱们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