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9页)

骑马走在叛逆者前面,用一根绳子把他牵在自己马鞍后的是皮肤被东方的太阳晒得黎黑的百夫长。很久以前他对这些犹太佬就怀着刻骨仇恨。十年来他竖起无数十字架,把他们一个一个钉死,十年来他一直用石头和泥土堵他们嘴巴,不叫他们咒骂出声来,可这一切都是徒劳,一个人被钉上十字架后,立刻有一千个人排起队来等着被处死,嘴里高唱着他们的一位先王的圣歌。他们对死毫不畏惧。他们有一个嗜血的上帝,据说所有第一胎男婴的血都要被他舔净。他们有自己律法——一个生着十只角的吃人的野兽。他到什么地方去抓他们呢?他怎样才能把他们征服呢?他们不怕死,而不怕死的人——百夫长在东方这个地方总是思考这个问题——是永远不死的。

百夫长一扯缰绳,把马勒住,用眼睛扫视了一下面前的一大群犹太人: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一双双发炎的眼睛、满是灰土的胡子、油腻肮脏的头发。他厌恶地吐了口唾沫。要是他能够离开这里该多好啊!要是他能够再回到罗马去,回到那个有那么多浴池、那么多剧院和斗兽场、那么多洗得干干净净的美妇人的罗马去,该多好啊!他讨厌东方,讨厌它的气味、龌龊,更讨厌它的犹太居民!

吉普赛人把头上的汗水挥在石头上。他们已经在山顶掘出的坑里立起十字架。马利亚的儿子坐在一块岩石上望着他们,望着十字架,望着山坡下面的人群和在人群前面下了坐骑的百夫长。他看了又看,但映入他眼睛里的却只是炎炎烈日下的一个万头攒动的海洋。彼得这时走了过来,倾着身子同他说了两句话。但是他只看到彼得嘴唇在动,却一个字也没听清;年轻人的耳鼓里是翻着白色浪花的汹涌大海的一片澎湃声。

百夫长点头示意,绑着奋锐党徒双手的绳子被解开了。他静静地向路边走了两步,先叫麻痹的双臂舒展了一下,接着就开始自己脱衣服。抹大拉钻过林立的马腿,向他走过来。她张开两臂,但是他却把手一挥,叫她走开。一个带有贵族风度、举止矜持的老妇人这时也从人群中挤过来,一言不发地把他抱在怀里。他垂下头,久久地亲吻着老妇人的两只胳臂。他紧紧地把她抱了一会儿,然后就转过头去。老妇人默默地、眼睛干干地站在当地,看了他一会儿。

“我给你祝福了。”最后她低声说,之后就走到对面,靠着一块大石头站着。那两只牧羊犬同样也伸着爪子趴在这块石头下的阴凉里喘气。

百夫长一跺脚,重又跳上马鞍;他想让人们看到他,听他讲话。他把手中的马鞭在人头上一挥,示意大家安静。他开口说:“听我说,你们这些希伯来人。罗马现在在讲话。你们安静地听着!”

他用大拇指指了一下这时已经脱光身上破烂衣服、站在烈日下等着处死的奋锐党徒。

“这个光着身子站在罗马帝国前面的人妄想造罗马的反。年轻的时候他就破坏过帝国的雄鹰标志。之后他又跑进山里蛊惑你们,要你们同他一起举起反叛的旗帜。他胡说什么救世主从你们的肚腹里跳出来的日子已到,罗马要被毁灭……喂,那边的人,别说话了!…制造叛乱杀人,背叛罗马帝国,这就是他的罪名。现在你们听着,希伯来人,听我问你们一个问题——我想要你们自己作出判决。这个人应当受到什么惩罚?”

他又扫视了一下面前的人群,等着有谁发言。犹太人这时鼓噪起来。他们大声吼叫,你拥我挤,冲出给他们划定的地盘,向百夫长拥过来甚至一直挤到百夫长的坐骑下面。但是他们马上又害怕了,像浪头似的向相反的方向退回去。

百夫长恼羞成怒,他用马刺在马的肚子上磕了一下,对着人群冲过去。

“我问你们,”他大吼一声说,“到底怎样处罚这个反叛、杀人犯和卖国贼——怎么处治他?”

红胡子这时再也遏制不住心头怒火,愤然冲了出来。他想高呼“自由万岁!”他的嘴已经张开,但他的同伴巴拉巴却一把把他揪住,用手捂住他的嘴。

很长一段时间,人群只是像海水一样发出轰轰隆隆的声音,没有人高声说话。谁也不敢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但人人都在低声呻吟,都在叹息,人人都急促地喘着气。突然,一声尖叫盖过了所有的喧嚣。大家都顺着声音把头转过去,既有些高兴,也怀着恐惧。那是老拉比!他又一次爬到红胡子的肩膀上。他的两只骨头棒子似的胳臂向天高举,像是在祷告,或者也许是在祈求上帝赶快降下灾难。他毫无怯意地喊道:“怎样惩罚?给他一顶王冠!”

人们为他担忧,齐声吼叫,想把他的声音压下去。百夫长没有听清犹太教士在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