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凶(第5/32页)

她的脑海中必须充满托尼·海斯廷斯的悲伤与漠然,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她在想,他关上灯看窗外是什么样子。他已经成为一个立体的人物,爱德华贯穿行文之中的讽刺让他的形象复杂起来。如果他的哀伤变为自怜,苏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失去兴趣。她希望这本小说不要再让他抑郁下去了。谁会对一个整天忧伤消沉的主人公感兴趣?她对消沉的人很没有耐心,可能比对爱德华的厌恶更甚。她记得,离婚之前,爱德华写作时也总是满心忧悒。

在小船上,在遍地鹅卵石的海岸上,爱德华扔到水里的香烟嘶嘶作响。她记得(那是他们更小的时候),爱德华说绝不原谅精神病院中的母亲。当苏珊为她说话的时候,他试图用船桨激起水花泼她。在这25年中,阿诺德每个月都寄高额支票给格雷伊山的精神病院,让莎琳娜继续在那个奢侈的大笼子里优哉游哉地生活。苏珊记得,他曾经不无惊喜地对她说,感谢上帝,你精神正常。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习惯了她,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夜行动物 13

9月,保拉来探望托尼。她来帮他处理后事,送走了一些东西,又扔掉了一些。她走进劳拉的衣橱和海伦的房间,把衣物和珠宝都收拾好,又整理了信件、画作、照片、玩具和布偶。然后她就离开了。新学期开学了,托尼的同事和学生又回到了校园。这很好,但与数学无关的问题还是会时不时地浮现在他的头脑中。先生,你的妻子想见你。这句话会在他讲课或与学生交谈时突然袭来。他养成了夜里关灯看窗外的习惯。他看着黑暗的枝条、房间里方形的光斑和暗淡的天光,感到房子里空旷的黑暗如同一个洞穴。有人经过的时候,他会格外激动,那个人丝毫不知有人正注视着自己。

他觉得自己在恢复。他去了院长凯文·马尔科举办的派对。派对上,他们玩了猜谜游戏。托尼也参与其中,出了两个题目让其他人表演:“街道的阳面”和“西方的没落”。他自己则表演了“夜行动物馆”,而且惊讶地获得了热烈的掌声。

他开车送弗朗西斯卡·胡顿回家。她孤身一人,因为她的丈夫是一名律师,去了新奥尔良。托尼一直很喜欢弗朗西斯卡。她是法语老师,个子高挑,皮肤白皙,有一张精致的小脸和一头金发。过去,他有时会想,如果他们都是单身的话会如何。现在,他是护花使者,可能性带来机会,他为此感到不舒服,不希望在新近失去了亲人的痛苦时刻产生这种念头。她坐在他身边,身着一条优雅的浅棕色连衣裙。“有什么进展吗?”她问。

“警察那边?据我所知,还没有。”

“你不生气吗?”

“对谁?警察吗?”

“我指的是那些人。你不想抓住他们,让他们受到惩罚吗?”

“有什么用?即便如此,劳拉和海伦也回不来了。”

她说:“好吧,就算你不生气,我也生气。我替你感到生气。我希望他们死。你呢?”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有逞能之嫌。

“我挺生气的。”他轻轻地嘟哝着。

站在通往二层公寓的楼梯脚,她说:“你肯定不会想进来坐坐。”

他感到内心一阵狂跳,回答道:“我该回家了。”

在黑暗的房子里,他向劳拉讲述了这个晚上。我们玩了猜谜游戏,他说,我是派对的焦点。然后我送弗朗西斯卡·胡顿回家。她觉得我应该愤怒,应该复仇,但我不想从想你的思绪中分心。她也想和我发生关系,但我拒绝了。他关上所有的灯,再次在房子里踱着步,向外看,从一片黑暗看向另一片黑暗。他说,我不会忘了你。什么也不能让我忘了你。

他像是拄着拐杖般僵硬地从一个班走到另一个班。一个名叫路易斯·吉尔曼的研究生来到他的办公室,她长着一头柔软的小麦色长发,对他说:“海斯廷斯先生,我都听说了。我只想告诉您,很遗憾。”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过了她。她离开之后,他对自己说,我必须做好孤独的准备,我的头发会变白。他决定记录下自己的婚姻。他害怕失去存在感,害怕失去那种过去仍是现在的一部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