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8(第5/5页)

当他终于踉踉跄跄地走到山脚的沥青路上,他的思绪已经乱成一团,于是他纵容自己沉湎到一个残酷的幻觉中:今天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等他拐过了这个弯,就会看见自己的房子亮着灯;他会跑进房子里然后发现她正在熨衣服,或者蜷曲在沙发上看杂志。她会说:“弗兰克,你怎么了?你的裤子上怎么到处都是泥啊?你说什么?我当然什么事都没有……”

但是不久以后他就看到了自己的房子——真正地看见——月光下乳白色的小屋,黑色的窗,这是整条街唯一没有亮光的房子。

爱波非常小心地不让血迹弄脏房子。弗兰克只看见从卫生间到电话机之间有几滴血痕。卫生间里的血也大都擦洗掉了。两条吸满了血的毛巾沉甸甸地躺在浴缸的排水管边。“我觉得这样处理最方便,”他仿佛听见她说,“你只要用报纸把毛巾包起来,丢进垃圾桶里,然后好好把浴缸冲洗一遍就行了。对不对?”在柜子底下他发现了漂在一锅冷水里的橡胶吸液器。她很有可能故意把工具藏起来,不让医护人员看见。“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最好隐藏起来;我不想回答一大堆愚蠢的问题。”

当他开始收拾残局时,脑子里不断响起她的声音。他把报纸大力地塞进垃圾桶时,她说:“这就行了。”他跪在地板上擦拭血迹时,她说:“试试用一块湿海绵吧,加上一点清洁剂,亲爱的。东西就放在水池下面的柜子里。这些应该对付得了污迹。对对,就在那里面,你看到了吧?这就行了。血没有滴在地毯上吧。噢,很好。”

她怎么可能已经死去了呢?如果她的声音,她的意志,依然活生生地回荡在屋子里?直到他清理完毕,已经没事可做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打开一盏盏灯,又一盏盏灯地熄灭掉时,她仍然无处不在,真实得就像衣柜里裙子的香气。他就这样依偎着她的裙子,过了很长时间才回到客厅。这时他发现了她留下的字条。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看就赶紧把灯关掉,因为坎贝尔的车已经驶上了家门口的车道。他跑回卧室,把自己关在衣柜里,躲藏在衣服中间。在里面他听见车停了下来,然后厨房的门被打开,一些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弗兰克?”谢普嘶哑地喊着,“弗兰克?你在屋子里吗?”

他听见谢普走遍每一个房间,一边磕磕绊绊地摸索墙上的电灯开关,一边低声咒骂;最后他听见他离开了,听见汽车开动并逐渐走远。他终于可以从柜子里走出来,拿着纸条,坐在黑暗的落地窗前。

不过这一番打扰之后,爱波不再跟他说话了。他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寻找她,喃喃地说着她可能会说的话,一遍遍地回到衣柜里,然后打开梳妆台下的抽屉,然后去到厨房,然后翻看碗柜,因为他以为她的灵魂可能还在碟子里咖啡里被子里。但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她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