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8(第3/5页)
这时候医生已经回到急救室,留下弗兰克独自一人站在门口。他用手掌根揉着太阳穴,说,“天啊,谢普。他说的话我有一半听不懂。他说救护车抵达时胎儿已经出来了。他说他们要做手术把那个什么东西弄出来,对,是胎盘。他们做了,但是现在她大出血。医生说救护车抵达之前她就已经大量失血,现在他们正在帮她止血。他还跟我解释了我没听懂的东西,关于毛细血管什么的,而且他说她现在不省人事。上帝啊!”
“我们能不能先坐下来,弗兰克?”
“他也这么跟我说了。可是我他妈的坐下来又有什么用?”
于是两人只好继续站着,听着清洁工低声哼唱,听着拖把击向墙面的节奏,听着护士走过甬道时橡胶鞋跟敲打地面的闷响。“抽根烟吧,伙计?这里,我有火柴。”谢普递过一根香烟,不过他说话的语调有点过分客气和友善。弗兰克一直失魂落魄,只有接过香烟时才回过神来。于是谢普再接再厉,“要不这样吧,弗兰克,我去弄两杯咖啡?”
“不用了。”
“你不想喝吗,那好吧。我很快就回来。”他心急火燎地穿过走廊,拐进一个角落再穿过另一个走廊,才找到了男厕。膀胱的压力逐渐释放出的一刻,他颤抖着,还几乎呻吟出来。然后他回到走廊里,打听到医院的食堂在几百码外建筑物的另一头。他快步绕过玩具、蛋糕和杂志,点了两杯咖啡,然后,小心翼翼地端着两只烫手纸杯,他开始走回急救室去。不过他迷路了。所有的走廊看上去一模一样。他走到一条走廊的尽头时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他不得不花许多时间找回原路,他永远记得,这就是他在做的事情,提着两杯咖啡,摇摇摆摆地走过一条条走廊,脸上挂着愚蠢的垂询的笑容——这就是他正在做的事情,在爱波死的时候。
当他终于转进急救室所在的走廊,他知道自己最惧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亮着红灯的房间在长长的走廊尽头,那一片走廊空荡荡的,弗兰克已经不在那里。距离房间还有五十码的时候,他看见门打开了,一群护士走了出来,急匆匆地朝各个方向散开。她们身后慢慢走出一名,不,是三名或四名医生,其中两个搀扶着弗兰克,就像酒吧里尽责的服务生在伺候酒醉的客人。
谢普惊慌失措地扫视一圈,最后他蹲了下来,把咖啡纸杯放在地上依靠着墙,然后飞奔过去。接着他就深陷在医生的包围中,他无法把他们一个个区分开,对谢普来说,他们就是一群白褂子,有着相同的粉红色脸蛋,却七嘴八舌说着不同的话:
“……一个沉重的打击,当然……”
“……出血实在是太严重了,我们很难……”
“……来,我们试着坐下来……”
“……很多毛细血管……”
“……事实上她坚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不,别激动,我们还是先坐下,然后……”
“……这样的事情确实是会发生,我们也很无奈……”
医生试着让弗兰克坐在柳条椅子上,不过他只是晃动晃动身体,无论他们怎样安抚,他依然面无表情地站着,不发出一点声息。他的头随着每一次急促的呼吸轻微地动一动,眼睛却直直地看着空茫处。
在谢普的记忆中,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模糊不清。这期间肯定过去了很多个小时,因为他们回到家时天色已晚。他们肯定走了很多里路,因为他记得自己一直在开车。不过他已经想不起走过哪些地方了。有一次他们停在某个小镇让引擎休息一下,谢普走到一家小店给弗兰克买了一袋威士忌,“来点吧,伙计,”然后看着他像婴儿一样吮吸着里面的液体。在另一个小镇——或者在同一个地方?——谢普走进电话亭给米莉打电话。她惊叫道,“哦,天啊,不!”他告诉她看在上帝分上不要惊动孩子。在米莉冷静下来之前,他不敢挂断电话,还得分心去留意弗兰克是不是还木然坐在车里。“现在你听我说,孩子们睡着之前我不能把他带回家,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把他们哄上床睡觉。而且看在上帝分上,你要表现得自然一点。然后我会把他带回家过夜。妈的,我们今天肯定不能让他一个人回到自己家里……”
其余的时间他们都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行驶着。谢普只记得,这段旅途就是一个红绿灯接一个红绿灯,数不清的树木、电线杆、房子、购物中心和绵延不断的山丘在苍白的天空下伸展到无穷无尽;以及弗兰克或是默默不语,或是喃喃地重复着这番话:
“……她今天早上是那么的温柔体贴,对我那么好。这他妈难道不是最可恨的事情吗?她今天早上是那么的温柔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