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第5/5页)
“完成什么,亲爱的?我不太明白——”
“带约翰去他们家一趟,霍华德,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噢,是的。当然在听。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这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呢?”
“因为,”她不耐烦地说,“他们秋天就要一去不回头了,把他们介绍给约翰又有什么价值呢。”
“价值?”
“嗯,我的意思是说,他需要的是可以长期交往的人。当然,让他们见见面,在他们离开之前把约翰带过去一两趟,也没什么坏处。只是我考虑的那种长期的关系。哦,亲爱的,这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为什么这些人就不能……”说到这里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者想要说些什么。她惊异地发现,她竟然一边说话一边把手绢紧紧拧成一条绳子,手上的汗都把手绢弄潮了,“我认为啊,人心难测。”她总结道。然后起身离开,快步走到楼上,打算找出一套舒服的衣服换上。
经过楼梯平台时,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她自豪地想,她的形象看起来——至少眼角匆匆一瞥时看起来,仍然是一个娇养在漂亮房子里灵巧敏捷的女孩。当她站在卧室的大地毯上快速地把外套和裙子脱下来时,就好像回到了从前,她正在少女时代的闺房里飞快地换着衣服准备参加舞会。那时候她的血液跟念头转得一样快:应该用哪一种香水呢?快啊!哪一种?等最后的细节都收拾妥当,她就会奔到楼梯围栏边上喊道:“等等!我就来了,我马上就到楼下!”
衣柜里的法兰绒衬衫和松垮的裤子把吉文斯太太拉回现实。她不由得开始责骂自己:真是太愚蠢了,我怎么越来越喜欢胡思乱想。接着她坐在床上,脱下丝袜,真正的震惊才向她袭来。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双纤细洁白、掌骨柔和的脚,上面会布满蓝色的静脉血管。然而她真正看到的是两只像癞蛤蟆一样的怪物趴在地面上,粗糙不堪,脚趾因为拇外翻而指节突起。这双脚正努力地把变形的脚指甲卷缩隐藏起来。她连忙把脚掌塞进浅色的挪威拖鞋里(穿着这种鞋在屋子里闲荡是再舒服不过了),然后很快翻出一套简单舒适的家居服。可是已经太晚了。接下来的五分钟她只好双手稳稳抓住床柱紧紧地闭着嘴巴因为她在哭泣。
她哭是因为对弗兰克夫妇寄予厚望,而现在她却非常、非常、非常失望。她哭是因为发现自己五十六岁了,双脚已经变得肿胀丑陋,不堪入目。她哭是因为从前上学时女孩不喜欢她,长大之后男孩也不喜欢她。她哭是因为霍华德·吉文斯是唯一一个向她求婚的男人,而她接受了他,她哭,是因为他们唯一的儿子是个疯子。
自怜的情绪很快过去。她意识到她唯一该做的就是走进浴室,擤掉鼻涕,洗脸梳头。重新振作起来之后,她穿着那双拖鞋轻快地、悄悄地走到楼下,熄掉所有多余的灯只剩下扶手椅边的那盏,然后在丈夫对面的摇椅上坐了下来。
“我现在感觉舒服多了。真的,霍华德。刚才跟弗兰克夫妇谈完了之后,心里一团乱麻似的。你想象不到他们多让我失望。我一直以为他们是踏实可靠的年轻人。我以为现在所有结了婚的年轻夫妇都应该安定下来。你不这样认为吗,尤其是在我们这样的社区中。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以前我听到的都是年轻夫妇千方百计要在这里安顿下来,抚养他们的孩子……”
她说啊说,在房间里走啊走。霍华德及时地点头、微笑和呢喃几句。他做得如此明智审慎以至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早已经把助听器关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