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卡森(第20/25页)

如果米克、比夫和考普兰德医生知道“哑巴”也同他们一样,竭力想表达,却无法与他人沟通——他也同他们一样,有他自己的哑巴,一个无法理解他的朋友安东尼帕罗斯,他们会做何反应呢?他们知道他夜里长久地在街上游荡,在镇上不同的角落徘徊,努力按捺、控制他迫切想说话的双手吗?他有取舍地倾听他们,有办法的时候他也帮助他们,但是“对安东尼帕罗斯的渴望始终如影随形——就像他的朋友刚走的最初几个月一样——跟随便哪个人在一起都比长久地独自一人好”。他们把这个人抬到这样一种英雄的高度,觉得他似乎能倾听和理解他们,减轻他们身上的重担,若知道这样一个人自己也那么需要理解,他们会觉得讽刺吗?

一天,辛格去看望他的朋友,这本来是一次预料之中的惊喜,但他发现安东尼帕罗斯死了,他回到镇上,把行李留在了火车站里,直接去了他工作的珠宝店,出来时口袋里放了某件沉甸甸的东西。作者告诉我们,他“在街上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叙述者接着写道,“阳光耀眼的直射,潮湿的闷热,都令他感到压抑。他肿着眼泡,头很痛,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过后,他喝了一杯冰咖啡,抽了支烟。洗完烟灰缸和杯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向胸膛开了一枪。”

到了某个时候,雪就要融化。舒适与柔软的幻象就会破灭。然后,正如卡森的法国编辑安德烈·巴伊会问的,雪融化的时候,洁白又要何去何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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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在世时我未曾好好问过关于他的问题,现在我贪婪地想知道、想收集我能找到的每一条关于他的信息。是什么样的经历把一个坚定的激进分子变成了一个纠缠不休的偏执老男人?当时参加运动的许多人都已继续前行,如今过上了与政治无关的生活。一些人成了共和党人,一些是自由主义者或改革论者,但迈克似乎一直停留在某处。我们其余所有人都长大了,慢慢适应了成年人的生活,而他“选择了不这么做”。他为之奋斗的运动早已烟消云散,但他的事业并没有,他依然在为此奋斗,只不过,在某个时候,他恨之入骨的“敌人”开始占据了他的生活,他成了自己最险恶的妄想的囚徒。

网络是留存我们身后遗产的一种方式,迈克的网站依然在网上存在着,弃掷荒废,无人打理。你还可以找到“依迈克尔之见”,在YouTube上还有一个他唱歌的视频,那是对默尔·哈格德的《马斯科吉来的农民》(Okie from Muskogee)的戏仿之作。记得那首歌吗?迈克的回答是:在诺曼当个嬉皮我很自豪,

长发的伐木工可以在这里狂欢,我还穿着旧牛仔裤和破洞T恤,因为我喜欢自由生活,昂首挺胸。

这就够了吗?无论怎么看,我都想不明白,迈克倾注了那么多心血的世界何以这样无视了他。就连他的头号大仇敌大卫·伯恩都对他漠不关心,他没有告他诽谤,甚至都懒得搭理他。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痴迷、他的信仰,这一彻底的漠不关心恐怕早已毁掉了迈克。

我在YouTube上找到了几个叫作“迈克·赖特之魂”的视频,里面的卡通人物在讨论一些迈克写过或谈论过的话题。这些视频很显然是在他死后有人受启发制作的,其中一个描绘了伯恩和迈克的一场辩论。另一个视频,“俄克拉何马大学校园的光污染”,是迈克生前贴到网上的,他用这个视频向我们展示了露天足球场是如何成了一个“灯光盛宴”,周边的历史性民居又是如何被球场毁掉的。

或许迈克不像我由始至终想象的那样,一切都听事实的。最后他被一种永不会减退的热情点燃了。就像游荡在美国国土上的哈克和那么多迷失的人一样,其实他一切都是听内心的。我的弟弟在俄克拉何马大学待过两个学期,他记忆中的迈克热情又出奇慷慨。他提醒我,恰是迈克警告他,俄克拉何马州长已经提起诉讼,控告他和其他五名学生因抗议越南战争而干扰后备军官训练团(ROTC)训练。审讯这一案件的法官留意到案件缺乏证据,因此驳回了这一捏造的指控,并评论说,日常的校园足球赛都绝对比审议中的这场游行示威来得暴力。在所有的朋友中,唯有迈克不避烦劳地设法寻找我们在德黑兰的地址,提醒他注意这项指控。尽管有些人对他的激进理念不以为然,比如那个前俄克拉何马大学的学生,但那些在迈克逝世后写到他的人——朋友、家人和陌生人——无一不提到他的友好和体贴。他们都说,他对他们来说意义如此重大。但他知道吗?他们有这样跟他说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