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卡森(第17/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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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凯利家的厨房里,鲍蒂娅将威利的经历告诉了米克。她的父亲就在旁边,在角落的凳子上坐着。很快,辛格也进来了。米克听着这事情,变得越来越愤怒。米克关心他们,她提出问题,她想让那些监狱里的守卫受到惩罚。她说:“对他们就应该像他们对威利和其他男孩一样,”她说:“要更坏。我真想集合一些人,亲自杀掉那些人。”鲍蒂娅认为这不是基督徒该说的话,她相信“我们只需要安心地等待,我们知道他们会被撒旦用草叉剁成碎片,在油锅里没完没了地煎”,这使她获得慰藉。米克却不相信。她端给考普兰德医生一杯咖啡,说:“真希望我能杀掉他们。”
在大纲中,麦卡勒斯写道,这四个人物尽管彼此迥异,但他们在精神上有很多共同点。他们都愿意付出某些东西而不期望任何回报。鲍蒂娅用一种更为诗意的方式表达了这种观点。她说她父亲比她认识的所有人都更受米克“偏爱”。她又接着解释:“我不是指脸或者其他的什么外貌。我是说你灵魂的形态和颜色。”理查德·赖特写道,麦卡勒斯对非裔美国人的传神刻画不是源于政治信念,而是来自一种态度,一种在现实生活中很难保持的态度,在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态度就是这部小说的精魂;他想表达的必定也是同鲍蒂娅一样的意思。因为一部伟大的小说可以让你越过人世沧桑施于你的社会、种族和政治局限,找到一种基于感同身受的深沉博爱。
杰克的反应更有政治意味。他想利用这件事情动员人们,他跑到考普兰德医生家,要已然惊愕不解的威利跟他一起去游行,这样威利就能说出自己的故事,用体制的不公煽动、教育人民大众。而米克的反应就像哈克对吉姆的反应,是发自内心的。它源于威利所受的创伤。听完威利的经历一个月后,她夜里还每每做噩梦。
在卡森·麦卡勒斯的整个童年和青春期,马迪·考普兰德医生、他的女儿鲍蒂娅、她的弟弟和丈夫、还有他们身边的整个非裔美国人群体都在她的心中酝酿发酵。同马克·吐温一样,她第一次遇到种族不公也是童年时期。她的女佣露西尔“是一个最和蔼、最年轻的保姆,她只有十四岁,还是个厨艺高超的厨娘”。有一天她很晚才下班,叫了一辆车回家。卡森和她的弟弟目送着露西尔离开,而计程车司机拒绝载她,骂骂咧咧地喊:“我才他妈不载黑鬼呢。”看到“露西尔的窘迫,感受到这整个不公的丑恶”,她的弟弟跑下楼默默地哭了,但卡森却“怒不可遏地发火了”,她对司机尖声喊道:“你这个大混蛋!”之后她回忆,“我跑去跟弟弟一起哭,我们手握着手相互安慰,因为除此之外,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几十年后,她在去世前不久写道:“我们见了太多羞辱与暴行,不是行为上的暴行,而是对人类尊严的残忍羞辱,这更加可悲。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起露西尔,快乐、可爱的露西尔。她常站在窗边,唱一首流行的曲子,歌词里有一句‘踮脚走到窗边’。忧郁的曲子她不喜欢,因为她太快乐了,不适合忧郁。”
考普兰德医生觉得,他们还应该做些别的事来抗议威利所受的待遇。对他来说,这是“强烈的真正的使命,对正义的追求”。他去了法院,要求见法官。副警长和另外两个白人对他嘲弄了一番,他坚持要见法官,于是被带进去,登记,接着被棍子打了一顿,但是“光荣的力量在他体内,搏斗时他可以听见自己大笑的声音”。他被关了一夜,又发起烧来,第二天早上,他们放了他。他被释放的时候,鲍蒂娅、赫保埃、药剂师马歇尔·尼克斯还有辛格先生在那等着他。
“尊严”是一串密码,将年轻的拉明、那个《60分钟》里的女孩、虚构的米克和马迪·考普兰德通通联系在了一起。对拉明和考普兰德来说,比身体上遭受的疼痛更痛的是他们必须忍受的侮辱,以及因为不得不保持沉默而附加其上的羞耻感。考普兰德医生对杰克·布朗特说:“在野蛮面前,我是谨慎的。在不公正面前,我保持平静。为了虚设的整体,我牺牲了眼前的事物。我相信舌头而不是拳头。我告诉人们,耐心和对人类灵魂的信仰是抵抗压迫的盔甲。我现在知道我错得多么离谱。我曾是我自己和我的同胞的叛徒。那一切都是胡说。现在是行动,立刻行动的时候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考普兰德医生虽然愤怒,但仍明智审慎,不致于此。后来他告诉杰克:“试图单打独斗,是一个人能做出的最致命的事。”尽管他很愤怒,但他的解决方法依然是“带领县里一千多名黑人去游行。去华盛顿游行。大家凝结成一个坚强的实体”。杰克对他还以嘲讽,就如许多将他当成笑柄的人一样。数年之后,差不多在麦卡勒斯将要离世的1967年,有人提醒她,她预言了1963年的华盛顿游行——纳博科夫可能会说,这是生活效法艺术的又一个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