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的童年即将结束(第11/13页)

她的童年即将结束

艾米莱热衷于修枝剪杈。他手拿剪刀绕着房屋修剪树篱。他父亲曾画过一幅油画,内容是派兹托索童年住过的花园,花园里有一棵松树。这棵树的一根树枝打乱了他的构图,他没有把它画进去。后来他让派兹托索爬上树,用一把小斧头把那根树枝砍掉了,这样一来,这幅画就不会与现实有任何冲突了。派兹托索钦佩他父亲逻辑中的严格并予以发扬光大。永远不妥协。

他觉得弗朗西斯卡正在消耗他的生命。他在随着她的成长而萎缩。他预计在不久的将来,他会萎缩到他捻死的那只跳蚤的大小,并在弗朗西斯卡的指甲盖上粉身碎骨。

当然,虽然很滑稽,但他的想法绝对是正确的。生活总在精妙地不断证实我们最糟糕的猜想,而且总是在最糟糕的时刻。

派兹托索在外面剪枝,剪刀的咔嚓声惊醒了弗朗西斯卡。她看了眼窗外,他正背对着她,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自己的手艺。他把苹果树的所有枝杈都剪掉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他嗓子里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借此来肯定自己的作为。

剪去幼小的萌芽、岔枝和枯枝。满足啊!

艾米莱的犹豫不决被更糟糕的东西取代了,那就是确定。它如此可怕,该称它为恐惧才对。他所确定的是:一定会出现第三个神示,而他会在这个神示中与魔鬼势力针锋相对。

他感受到的恐惧比此前因怀疑导致的焦虑还要难以忍受。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情愿永远生活在怀疑里,而不用去面对他终将与神灵第三次相遇这个确定的结论。

艾米莱吓得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害怕得既不敢动,又不敢不动。他最终趋向于一种内部瘫痪,像得了全身僵硬症,也许吧,但肯定不是神经紧张症。

如果一个人知道了自己将怎样死去,同时知道死亡的时间和地点,那将会是个不小的帮助,你可以好好计划一番。艾米莱将与魔鬼相会的黑暗直觉也一样,但他不知道这将会发生在何时何地。他仅仅知道它一定会发生,不可避免,无法逃避。

他在拉稀,肚子疼,肠子化成了水。恐惧就是这样一种不雅观的情绪,艾米莱带着这种情绪,不停地拉着稀。

艾米莱烂醉如泥,四肢伸展瘫坐在椅子上。他变成了这样的一个恶魔!难道他连一次好人也没有做过?他的美德都去了哪里?

那些圣洁的愿望像血一样流出了他的身体,他知道自己走上了另一条路。他为即将来临的与魔鬼的会面担惊受怕,没有意识到他本人其实已经变成了魔鬼。

他被他的性幻想折磨着,想把它变成现实,却不敢这么做;想把它从自己身上赶走,他怎样才能把它驱赶走呢?如果停止喝酒,他想,也许能找到某种更崇高的安宁。他知道自己缺乏这么做的勇气。这是他最根本的痛苦。他感到他的性欲是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精神错乱。

艾米莱的酒杯是一对酒杯中的一只。这对酒杯是他父母的结婚礼物。母亲死去的那个夜晚,父亲把其中的一只朝墙上扔去,摔个粉碎。或许考虑到他当时的悲伤,这是一个很合理的举动,或许吧,考虑到这些。带着婴孩回家,承受着如此沉重的损失,失去妻子的同时,得到了一个病恹恹的儿子。

这种恶劣的情绪传给了儿子,艾米莱经常苦苦挣扎,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苦苦挣扎,但是没有成功。

艾米莱从来没有就死于分娩这件事原谅他母亲。他觉得这是一种彻底的拒绝:在他出生的那一刻摒弃了他,拒绝了他所有接近她的可能。没有把温暖的奶头塞进他嘴里,没有吮吸的愉悦。

他感到一种无尽的怨恨,其纯度超出了他的预计。他既年轻又衰老,是他父亲也是他自己,他们的愤怒结合在一起,戳穿他的身体,死死地钉住了他,他所有的怨恨和狂怒都指向他母亲通过死亡表现出来的怯懦。

她母亲名叫艾米丽阿。艾米丽阿·弗郎西丝·派兹托索。在精神错乱的状态下,他对她的憎恨是绝对的。那并不基于逻辑思维,他也不去想想,他母亲可能并没有选择自己死亡的时间。他满脑子都是那些愚蠢的想法。完全沉浸在无意识的自怜之中。或许他意识到太多的自我,从而意识不到别人?

闭上眼睛后,他获得了片刻的安宁,一种夹带着愤怒的安宁,但与麻木的怀疑相比,他更喜欢前者。即便是令人觉得恐怖的确定,也比天佑的不安全感要强。虽然双目紧闭,他却能在黑暗中看见两片嘴唇,是嘴唇吗?他母亲的嘴。他的怨恨在增加,眼睛闭得更紧了,他的嘴唇被上下牙的牙釉咬紧。他恨他母亲。他还从来没有领略过如此强烈的仇恨,随着他的“天眼”缓慢地凝固,他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他的怨恨膨胀成了狂怒。他在脑子里翻找着,想找出他母亲准确的形象,但怎么找也找不到,他被自己的愤怒点着了,嘴里的血腥味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