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飞行 Vol de nuit 第二章 生命之痛(第2/7页)
“是的,即使是大雾。”
罗比诺对有这么一位严厉的上司,多少觉得有点自豪。因为这么一来,他就不害怕员工们因为被惩罚而怪罪到他头上来了。他于是在工作中也毫不犹豫地向里维埃看齐。
“您给出的出发时间是六点十五分,”他向机场负责人重复着里维埃跟他说的话,“因为飞机的起飞晚点了,所以您将拿不到奖金。”
“罗比诺先生,问题是五点三十分的时候,我们连十米远的地方都看不见。”
“制度就是这样的。”
“可是罗比诺先生,我们总不可能把雾扫除掉吧!”
罗比诺对这种毫无逻辑的惩罚游戏乐此不疲。所有那些被他扣过各种奖金的飞行员也好,工作人员也好,没一个明白他的各种惩罚究竟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实际上,他什么想法都没有,”里维埃说,“这样至少可以避免他有任何错误的想法。”
如果飞行员的飞机有任何的损害,飞行员将被扣除“不得损坏飞行器材”这一项奖金。
“那如果是因为飞机飞到森林的上方,才被损坏的呢?”罗比诺问。
“因为森林而损坏的也一样。”
罗比诺于是将这句话牢牢地记在心里,“我非常遗憾,”他对某一位飞行员充满陶醉感地说,“可是,谁让您损坏了飞行器呢。”
“可是罗比诺先生,”飞行员回答道,“这种意外又不是我选择的!”
“制度就是这样的。”
“制度就好像是那些宗教仪式,”里维埃想,“它虽然看起来荒谬可笑,不过它也同时孕育了人类。”对里维埃来说,自己在别人眼里是否显得公平,他根本就无所谓。“公平”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或许都没有什么意义。当里维埃看见那些小城市里的布尔乔维亚们,晚上在放着音乐的报亭前消磨时光,他就想:“是否公平对他们来说既不存在,也没有意义。”对里维埃来说,人就和软蜡一样,需要你去揉捏,与之塑造一个灵魂与意志,才会成形。他并不想企图用自己的严厉和不近人情去征服他的团队们,而是希望他们超越自己。尽管他惩罚所有误点起飞的飞机,尽管他的各种措施里充满了不公正,同时也因为这些惩罚,他令飞行员们在每一次起飞时,都拥有和停靠时一样的意志。这种意志是由他里维埃创造的。他不给他的团队们休息的快乐,而是始终用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他们的毅力。因为里维埃,航空运输成为这一万五千公里内最快捷的运输方式。
里维埃时常说:“这些人很幸福,因为他们热爱自己所从事的职业。而他们之所以热爱这份工作,是因为我的严厉。”
他也许令他们非常痛苦,但同时也让他们拥有非同一般的快乐。
“我必须促使他们走向一种超越普通人的生活。那是一种痛苦与幸福并存的生存状态。”里维埃自己跟自己说。
小轿车驶入城里。里维埃让司机将他带到公司的办公楼前。只剩下罗比诺和佩雷尔。罗比诺看着他,蠕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第五节
这天晚上的罗比诺,由衷地觉得自己身心疲惫。面对佩雷尔的胜利,他忽然发现自己的人生是如此的灰暗。他意识到,尽管自己拥有检查员的头衔与威信,但是与眼前这个劳累不堪、闭着眼睛蜷缩在汽车角落里的男人相比,他的价值要小得多。罗比诺第一次感觉到钦佩这种情感在他心里油然升起。他需要表达他的情感,他更需要赢取一份友谊。这一天的旅行和种种的失败不但让他觉得疲惫,更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晚上在核实汽油储备量的时候,他彻底搞错了数据,计算出来的结果差了一大截。负责汽油储量的人员同情他,才帮他重新做了计算,完成任务。最让他觉得难堪的是,他把机械师狠狠批评了一通,因为他非常自信地认为,机械师装配B6型号的油泵是错误的。事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把B6油泵和B4油泵搞混了。而他在训斥机械师的时候还振振有词地说:“您的这种错误是绝不可原谅的。”
他开始惧怕那属于他的旅馆小房间。从图鲁兹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每天工作完毕,他都是一成不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关上门,从箱子里拿出一沓纸,慢慢写下“小结”的抬头,漫不经心地涂上几笔后,又把纸撕了。他希望自己能将航空公司从某种巨大的危机中解救出来。问题是,公司到目前为止,还没碰到任何严重的问题。他唯一解救过的,是某架飞机螺旋桨上生锈的轮子。他当时神色凝重地用手慢慢地摸着轮子上生锈的地方,而那天的机场负责人居然跟他说:“这个问题您得联系飞机到达这里前停靠的机场,因为它刚刚才到我们这儿,问题不出在这里。”罗比诺对自己检查员的角色顿时很是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