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涅丝的必死(第8/9页)
安宁不能够通过自杀来完成,像洛拉或是公路上的年轻女人那样,因为自杀对于自我来说仍然是一种想要战胜死亡以及与尘世和他人相比更喜欢自己的一种方式。恰恰相反,它只有通过自我放弃,通过脱离自己所有的形象来实现,除了极致的简单和存在悄无声息的安宁之外,什么都不存在了。和那些仓促的读者所想像的正相反,阿涅丝并没有自杀:她只是在致命的事故突然出现之际,承认并且迎接自己的死亡。
因此,在这天下午,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的阿涅丝躺在小溪边,进入了生命中最后阶段:“最短最秘密的阶段”,有点像打发走贝蒂娜的歌德所经历的那个午后。就在穿越“从生命此岸通往死亡彼岸的神秘之桥”的时刻,那个充满“疲惫”,厌倦了自我和自己所有欲望的存在,只希望自己能够一边欣赏窗外的树木一边悄无声息地消逝。歌德想,“很少有人能够一直到达那个极限,但是对于到达的人来说,那儿的什么地方一定存在着真正的自由。”
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阿涅丝没有像瓦雷里笔下的自恋男子那样投入溪水。她所要的,是让溪水继续流淌,然而除了溪水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在溪水的表面,所有的形象最终都蒸发了。而阿涅丝对自己说:
人生所不能承受的,不是存在,而是作为自我的存在。(……)
生活,生活并没有任何幸福可言。生活,就是在这尘世中带着痛苦的自我。
然而存在,存在就是幸福。存在:变成喷泉,在石头的承水盘中,如热雨一般倾泻而下。
在昆德拉关于存在的思考中,这个场面似乎已经是极致了,在这个极致的界限之外,我们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袁筱一译)
- ✑刊于《无限》(L'infini)杂志第三十五期,一九九一年秋季刊,页八三至九六。
- ✑见《玩笑》(La plaisanterie)第三部第十九章[马塞尔·艾莫南(Marcel Aymonin)原译,后由克洛德·库尔托(Claude Courtot)及作者本人大量修订,最终定本。巴黎,伽里玛出版社,一九八五年,世界小说丛书版,页三百七至三八八]。
- ✑见《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L'Insoutenable légèreté de l'être)第三部第七章[弗朗索瓦·克雷尔(François Kérel)原译,后由作者修订。巴黎,伽里玛出版社,一九八七年,世界小说丛书版,页一四一至一四二]。
- ✑见《关于小说结构艺术的谈话》(Entretien sur l'art de la composition),《小说的艺术》(L'art du roman)第四章(巴黎,伽里玛出版社,一九八六年,页九一至一二二)。
- ✑保尔·瓦雷里( Paul Valéry),《莱奥纳多·达芬奇的方法导论》(Introduction à la Méthode de Léonard de Vinci )[《瓦雷里全集》,让·伊提艾(Jean Hytier)主编,巴黎,伽里玛出版社,七星文库版,一九五七年,卷一,页一一九〇]。
- ✑见《笑忘录》(Le livre du rire et de l'oubli)第六部第七章[弗朗索瓦·克雷尔原译,后由作者修订。巴黎,伽里玛出版社,一九八七年,世界小说丛书版,页二五三]。
- ✑见《雅克和他的主人,一出向狄德罗致敬的三幕剧》(Jacques le fataliste et son maître,hommage à Denis Diderot)第三幕第四场(巴黎,伽里玛出版社,一九八一,页九一)。
- ✑见《笑忘录》第六部第八章(世界小说丛书版,页二三七)。
- ✑玛格丽特·德·纳瓦尔(Marguerite de Navarre),《七日谈》(L'Heptaméron)第二天第十九个故事[见《十六世纪的法国小说家》(Conrturs français du XVI siécle),皮埃尔·儒尔达(Pierre Jourda)主编,伽里玛出版社,一九五六年,七星文库版,页八四六。]
- ✑见《七日谈》,序言(页六〇九)。
- ✑博卡斯(Boccace),《十日谈)(Le Décaméron),引言[让·布尔西埃(Jean Bourciez)翻译主编,巴黎,加尔尼埃出版社(Garnier),一九六七年,页二三]。
- ✑见《十日谈》,引言(页二一)。
- ✑列夫·托尔斯泰(Léon Tolstoï).《战争与和平》(La guerre et la paix)卷一,第三部第十六章[伊莎贝尔·盖尔蒂克(Elisabeth Guertik)译,巴黎,简装本书库版,一九六八年,卷一,页三四六。]
- ✑保尔·瓦雷里,《我的浮士德》(Mon Faust)第二幕第五场(《瓦雷里全集》,卷二,页三二一至三二三;第一幕,第二场,页二九八至二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