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奥德赛[11](第12/14页)

要走到那地方——地图上画得不错,它就在群山中心——

我们得在一座冰封的分水岭的峭壁上凿出阶梯来。我们指望岭后面有个山谷,可是并没有什么山谷,一片积雪,伸展得像丰收的大平原一样平。我们周围,到处都是巍峨大山,把雪白的峰头插到满天星斗之中。在那片本来应该是山谷的奇怪平原当中,大地和积雪都向下沉,好像一直沉到了大地的心脏。要是我们没有做过水手的话,看到了这种光景,我们一定会头晕的;可是我们仍然站在这个叫人头昏眼花的山边,想找一条下去的路。其中有一面,而且也只有这一面的峭壁是逐渐倾斜下去的,可是也陡得跟刮起飓风时的甲板一样。我不明白这个坡为什么会那样,不过它就是那样。他说:‘这是地狱的口,我们走下去吧。’于是,我们就走下去了。

“谷底下有一座小木房,大概是从前有人用从上面扔下去的木头造成的。那是一栋很老的木房,因为先后到那儿去的人,都在那个木房里孤零零地死掉了,我们从地上几片桦树皮上看到了他们的遗言和咒骂。一个是害坏血病死的;还有一个是因为他的伙伴夺去他仅有的一点粮食同弹药之后溜走了,才死的;第三个是给一头脸上有白斑的灰熊伤害的;第四个想打猎充饥,结果仍旧饿死了……其他的,情形也差不多。总之,他们都不肯离开那些金子,最后只好死在金子旁边,只不过死的方式不同而已。他们掘来的那些没有用的金子,弄得木房里的地板上,到处都是黄澄澄的,好像人在梦里看到的一样。”

“不过,给我引到这么远的那个人,他心里很镇静,脑子也很清醒。他说:‘我们一点儿吃的东西也没有了,我们只能瞧一下这里的金子,弄清楚它是从哪儿来的,到底有多少。然后我们就得赶快走开,免得它迷住我们的眼睛,使我们失去主张。这样,我们终究还可以回来,多带点粮食,全部的金子就都是我们的了。’于是,我们就察看了一下那个大矿脉,它好像人的脉络那样贯穿着谷壁。我们把它测量了一下,又从上到下画出轮廓,然后打下一根根木桩,在树上刻了字,作为所有权属于我们的标志。当时,我们因为没有吃东西,膝盖都在发抖,肚子里很难过。心也扑通扑通地快要跳出了口,因此,我们最后就爬上那个大峭壁,走回来了。”

“在最后一段路上,我们两人驾着恩卡走,我们常常摔跤,可是到底走到了那个粮食棚。瞧吧,粮食都光了。这件事做得很巧妙,他觉得东西是给黑獾偷走了,他一个劲儿地骂那些黑獾和他的上帝。不过恩卡很勇敢,她微笑着,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里,我只好转过脸,克制住自己。她说:‘我们在火旁边歇歇吧,等到早晨再走。我们可以先把鹿皮鞋吃了,添点力气。’于是我们就把鹿皮鞋的筒子切成一条一条,煮了半夜,让我们可以嚼碎了吞下去。第二天早晨,我们谈了谈我们的处境。要走到下一个粮食棚还有五天路程,我们走不到。我们一定要找着野兽才行。”

“‘我们打猎去。’他说。”

“‘对。’我说,‘我们打猎去。’”

“于是他规定恩卡留在火旁边,保存气力。我们就出发,他去找麋鹿,我就到我挪过的粮食棚那儿,可是我只吃了一点,免得他们看出我体力很强。那天晚上,他摔了好多次跤,才回到我们露宿的地方。我也装出十分衰弱的样子,栽栽跌跌,常被雪鞋绊倒,仿佛每一步都是最后一步似的。后来我们把鹿皮鞋吃了,添点儿力气。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他那种精神一直把他的体力支撑到临终时刻;除非为了恩卡,他从来没有大声哭过。第二天,我跟着他去打猎,免得看不到他的结局。他常常躺下来歇一会儿。那天晚上,他几乎不行了,可是到了早晨,他有气无力地骂了几句,又往前走。他就像一个喝醉了酒的人,有好几次,我都以为他要完蛋了,不过,他是一个最坚强的人,他有巨人那种精神。他能支持住身体,筋疲力尽地熬过那一整天。他打到了两只松鸡,可是他不肯吃。松鸡是不用举火,可以生吃的,它们能救他的命;可是他惦记着恩卡,因此他就转身向我们露宿的地方回去。他再也走不动了,只能用手和膝盖在雪里爬。我走到他跟前,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死亡。即使到了这一步,只要吃下松鸡,也不算太晚。他丢掉来复枪,像狗一样,用嘴衔着那两只松鸡。我挺直身体,在他旁边走着。他在歇一下的那会儿,总是瞧着我,不明白我怎么会这样结实。虽然他已经不会说话了,可是我看得出,他的嘴唇在动,不过没有声音。我刚才说过,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也觉得心里有点儿不忍;可是我想起了过去的一切,又记起了我在俄罗斯海边的无边森林里,怎样受冻挨饿。再者,恩卡本来是我的,我为她付出了无法估计的皮子、船和玻璃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