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琳的公寓(第14/31页)

第二天,凯特很晚才醒来。在厨房桌子上,有一张莫琳留的便条:“我们去海边待两三天。回头见。爱你的莫琳。”

凯特发觉,看到“爱”这个普普通通的字眼,她的内心居然涌起一阵暖流。她撕碎便条,说了句:“狗屎!”——用上了她家那几个孩子,还有莫琳用的字眼,但她自己以前从未碰过这个词儿。她把它据为己有,觉得自己有权这么做:骗人的玩意儿!该死的愚蠢游戏!一堆狗屎!

使用这样的字眼儿,就如同踏入禁地——自我约束、自我检点的禁地,甚至可以视其为一种策略,就像她不愿跟女儿同去美国,因为怕女儿坏了她的好事儿。以前,“他妈的”就是这样的词儿。她还记得,自己曾和同龄人讨论过,哪些词语但说无妨。她们认为,“该死的”这个词儿是可以说的,但就是这个词儿,曾经也极具杀伤力。不过,她们不会说“他妈的”,张不了嘴:理由之一是这个词儿在作践女子,很可悲。以前,她们的确这么想,可是没过多久,“他妈的”就像“该死的”一样,被成天挂在舌尖,张嘴便是。但是,“狗屎”这个词儿是从没说过的,没有;这个词儿给她的感觉,就跟以前“他妈的”这个词儿给她的感觉一样。

她那几个孩子,张口闭口都是“狗屎”,就像工人们动不动就说“他妈的”一样。

这会儿,她居然下意识地从嘴里冒出了“狗屎”这两个字。

行了,别再在词语上兜圈子了。

她穿上自己原来的衣服,披着头发,上街买东西。她在路边市场走来走去,谁也看不见她。她一边走一边看着迈克尔·布朗太太走路——只能用“优雅”一词形容她的步态——她走在自己地盘上的商店里、街道上,每个人都冲她微笑,无人不晓,无人不识;她也微微笑着,如沐春风,觉得滋润而幸福,因为这么多的人这样注意她——这个迷人的布朗太太,在拜伦公园路住了这么久,从这些可爱的、友好的店主那里采购了如此大量的食品和日用品,布朗太太可是这么多消费者的母亲,消费项目五花八门:食品、旅游、书籍、运动用品……

整套公寓几乎就她一个人。有几个年轻人过来打听莫琳的去向。一个晚上,来了一个闷闷不乐的女孩,睡在厅里的垫子上,她说自己有权进屋——她“一直”都睡在那里——她早上见到凯特不问好,走了也不说再见,只是厌恶地、冷冷地盯着凯特,目光直透她的身躯。跟来时一样,她没打一声招呼就消失了。

凯特发现,别人讨厌自己,她并不介意,而就在一星期前,如果碰到这样的冷遇,她八成会掉泪。

她又能正常饮食了,恶心、没胃口好像发生在过去。她变得烦躁不安,于是动手整理公寓,刷洗碗池,清洁碗柜。她风风火火地把起了头的活儿全部干完——像她这样训练有素的人是不允许自己半途而废的,她还想用吸尘器给地板除尘,但这个念头被她强行打消。如果她想干活,不如回家去干。

是谁要回家呢?但是,目前她还不需要作决定。到十月底之前,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莫琳来了一封信。凯特极其不屑地打开看了看:噢,得了,这有用吗?你能希望什么?她信中的口气幽默,略有不甘,说些小玩笑话。

她说她已经“差不多”决定嫁给菲利普了。“反正”——“还能怎样”——“谁想得到她,莫琳……”“唉,算了吧,我想没理由反对……”

凯特把信往垃圾桶一扔,忘记检查一下自己当前是哪一个身份(是受人尊敬的那一个)就走出公寓,来到街上,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去国际食品组织,取回布朗太太的信件。

她回到公寓才打开信。

她丈夫虽然很想她,但在美国的日子还蛮愉快的。他想明年再来一次。她应该一起来的——怎么样,老婆?他打算提前一周回来。如果房子还在出租——他记不住房子重归他们的准确日期——他就在医院里找张床对付几天。

对房子什么时候重新归属他们,凯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史蒂芬。阿尔及利亚超棒。但政府极其糟糕。将按计划回家。

艾琳。美国挺好的。什么事儿都乱七八糟,不过在哪儿不一样呢,是不是?

詹姆斯。苏丹妙不可言。英国人根本不知道世界别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井底之蛙,很快他还会到这里来的。

蒂姆。得了一种怪病,他不知道是什么病。一直很不舒服,以前没有写信说这些,是怕弄糟了大家的假期,不过他打算提前三周回家,还有,既然他被告知没什么大问题,他想最好是……

布朗太太立即换了一个人,伸手拿起电话。她拨通了自家的电话,和恩德斯太太通上话,她说布朗太太这会儿来电话真的太巧了,她正想着他们一家应该早点回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