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6/7页)

罗想农情绪不好,接电话的口气颇不耐烦:“我手里一大堆的表格要填,下周教育部还有大员过来视察,事关学科组几百万的科研经费,我哪有闲心去看什么舞蹈演出?”

罗卫星求他:“哥,无论如何你要来,这台节目是我做的舞美!”

“舞美我不懂,我看也是白看。”

“欣赏一下嘛,代表父母给我一个鼓励,让我感受一下亲人的关爱。”罗卫星嘻嘻哈哈,又不急不躁。

做大哥的没法再拒绝。从小到大罗卫星就是这样的人,他粘粘乎乎,漫不经心,从来也没有像罗想农这般豁出命来的打拼奋斗,但是很奇怪,好运气总是粘在他的背上,甩都甩不脱,要不要都由不得他自己。

罗想农当天临出门前,脱下了平日里泡实验室穿的皱皱巴巴又污渍斑斑的休闲夹克,换上一套出国开会才穿的正装,表示自己对艺术和艺术家的尊重。

罗卫星给他留的座位很好:A区六排五座。坐下来,从耳朵里捕捉到的只言片语,发现围绕在他四周的都是艺术学院的老师学生,罗想农颇有点不自在,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误入孔雀群的傻头傻脑的狍子,怎么伪装都是一副不入流的模样。

舞蹈节目很丰富,独舞群舞双人舞什么都有。舞台美术也眩目,灯光和背景画面做得如诗如画,当幻灯片欣赏都是享受。罗想农比较不能适应的是舞台前端不断喷出来的干冰制剂,浓重的化学气味让他鼻腔过敏,喷嚏连连。他必须费劲克制身体的本能反应,防止全神贯注看节目的艺术家们对他侧目而视。

下一个节目,舞台字幕打出来是独舞《琴童》。一直没有露面的罗卫星突然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挤到罗想农的身边坐下。

“哥,你好好看看台上的那个女孩。”他小声说。

舞台装置特别简洁,追光灯打着台中央孤零零的一架黑色立式钢琴,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琴童”开始了她的俏皮活泼又不无诙谐的表演。她对她的钢琴又爱又恨。她抗议钢琴吞掉她的童年快乐,却又对面前的庞然大物欲罢不能。她时而独自演奏,陶醉得不亦乐乎,时而又撇嘴蹙眉,憨态可掬地拍打钢琴发火。她攀上琴身翩然起舞,脚尖顽皮地敲击琴键;她又围绕着钢琴陀螺般地旋转,跳出八音盒上木偶娃娃一样可笑又可爱的姿态。她精灵鬼怪,娇憨妩媚,摆出一个孩子独处时的种种搞笑动作,有点自恋,却又乐在其中,感染得台下观众跟着她开心,跟着她张扬,跟着她享受了一个小女孩子的活泼的私密的小情小趣。

舞台灯光转暗,罗想农从台上“琴童”的情绪中跳回现实,发现自己居然也跟着大家咧开嘴巴在笑。

罗卫星问他:“怎么样,这个女孩?”

“谁?”罗想农一时恍惚,不知道罗卫星问的是“琴童”还是演琴童的演员。

“苏苏啊。你才看了人家跳的舞。”罗卫星不满意大哥在女性面前的愚钝。

罗想农笑笑:“啊啊,小女孩挺可爱。”

“她今年二十六岁。”罗卫星说,“我们也许会结婚。”

“你说什么?”

“结婚哦。”罗卫星眼盯着他的大哥。

罗想农一下子张大嘴巴。他这才明白罗卫星拉他过来看演出的用意。

“二十六岁。”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比罗江大不了两岁。”

罗卫星做错事一样的,既羞愧又不安地解释:“是她坚持。她说她喜欢成熟的男人。”

罗想农想:成熟的男人?像罗卫星这样的,能算是成熟的男人?

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罗卫星把他拉过来“掌眼”,实在也就是走个形式,表示一下对大哥的尊重。如今这个时代,各人有各人的主见,各人有各人的选择,父母都不能左右儿女的婚事,兄弟之间又岂有从谏如流一说?

不多久,罗卫星和苏苏热热闹闹张罗结婚。远在青阳的杨云听完罗江罗海罗泊三兄弟的汇报后,本能地不喜欢这个跳舞出身的、过于年轻和招摇的女孩,她拒绝赶到南京参加婚礼。罗想农长兄为父,不能不在婚礼上替代长辈说了几句吉祥和祝福的话。可是私下里,他从来都没有看好过这桩时代感太强的、在他的眼睛里有点荒腔走板的婚姻。

果然如此,仅仅三年,苏苏的感情生活已经有了偏移迹象。而她有可能转移过去的这个对象,居然是罗海,她名义上的儿子,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当化妆师的男孩。

关于这一切,浑浑沌沌过日子的罗卫星是否已经知晓?就算他慧眼识人察觉了一切,看出了端倪,他又准备如何处置身边的变故?

罗想农在心里深深地叹一口气,他觉得他的这个兄弟一辈子活得并不轻省,光是对付身边这些走马灯一样川流不息的女人,就足以耗去他一多半的艺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