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第7/8页)

她把头搭在他的下颌之下,再也不相信自己能抵挡任何东西。

我要浇灌你的土壤,让它保持湿润和肥沃。但是要多少呢?要多少水才能让这沃土保持湿润?而又要多少土才能让我的水不会流走?又要到什么时候土和水才能调合成泥?

她把他的下体吞进双腿间,他把她的嘴唇吞进嘴里。整座房子里非常非常安静。

秀拉开始懂得什么叫作占有。也许不是爱,但那是占有,至少也是想要占有的欲望。她因这种全新而奇特的感觉震惊。首先,一夜刚过,在早晨她就猜想阿贾克斯白天会不会来。到了下午,她又会站在镜前用手指抚摸着嘴角周围的笑纹,想确认到底好不好看。经过一番仔细观察,她最终在头发上系了一根绿色缎带。她把缎带滑进发间时,它发出了沙沙的轻响——这轻轻的声音很像汉娜的笑,像她遇到有趣的事时会发出的轻柔徐缓的鼻音。就像头戴卷发器的女人们一动不动地坐上两小时,但两天后就又开始盘算再过多久就将确定下一次预约的时间,秀拉给头发系上缎带后又做了些其他事。等到了晚上,阿贾克斯带着当天早上为她做的芦笛进门时,不仅绿色缎带还在头发上,浴室也早已擦得光可鉴人,床铺得整整齐齐,饭桌上也摆好了两人的餐具。

他把芦笛递给她,松开鞋带,一屁股坐到厨房的摇椅上。

秀拉朝他走来,吻了他的嘴唇。他用手指抚摸着她的后颈。

“我猜你一点都不想柏油娃娃,对吗?”他问道。

“想他?不。他在哪儿?”

阿贾克斯对她的漫不经心报以一笑:“监狱。”

“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六。”

“因为酗酒吗?”

“还有点别的原因。”他回答着,继续对她讲起他是怎么被卷进柏油娃娃又一次不幸遭遇的。

星期六下午,柏油娃娃喝醉了酒,踉踉跄跄地闯进了新河路上的汽车道。一位开车的女人为了躲避他,一个急转弯撞上了另一辆汽车。警察们赶来后,认出开车的女人是市长的侄女,就逮捕了柏油娃娃。消息传出,阿贾克斯和另外两个黑人去警察局探视他。起初,警察不准他们进入。阿贾克斯三人在外面整整站了一个半小时、反复重申探监的要求,警察才算发了慈悲。终于获准进入之后,他们来到审讯室,看到柏油娃娃在角落里蜷曲着,遍体鳞伤,浑身上下只有一条污秽不堪的内裤。阿贾克斯三人质问警长,凭什么不把柏油娃娃的衣服还给他。“这不对头,”他们说,“不该让一个成年人躺在他自己的屎尿上。”

那个警察显然和伊娃持同样的看法:柏油娃娃是白人。他说,如果犯人不愿意躺在屎尿上,就该从“底部”的山上搬下来,像个体面的白人一样好好生活。

双方的谈判在争吵和威胁中持续了很久,整件事以对这三名黑人的传讯而告终,他们被要求在下周四的民事法庭上出庭。

阿贾克斯看起来对这种事毫不在乎,哪怕它比其他任何事都更恼人、更麻烦。他招惹过很多次警察,多数是在扫赌行动之中,他早已把他们看作黑人生活中再自然不过的灾祸了。

而头发上闪耀着绿色缎带的秀拉立刻充分地意识到外部世界对阿贾克斯的影响。她站起身,坐到摇椅的扶手上,把手指深深地插进他天鹅绒般的头发,喃喃地说:“来,靠着我。”

阿贾克斯眨了下眼。然后迅速地扫视过她的脸。在她的话语和声音中,他听到了十分熟悉的音调。这时,他才第一次看到她头发上的绿色缎带。他朝四周张望,看到了窗明几净的厨房和摆好两份餐具的饭桌,嗅了嗅属于一个小窝的气味。他全身每根毛发都竖了起来,明白她很快就会像之前所有的那些姐妹一样,用追问向他敲响丧钟:“你去哪儿了?”在一丝淡淡的、稍纵即逝的遗憾中,他的目光黯淡下来了。

他站起身,和她一起上楼,走进一尘不染的浴室,在那里,连兽爪腿浴缸下的灰尘都被打扫得一干二净。他竭力想记起代顿(俄亥俄州西南部城市。)的航空表演日期。他走进卧室时,看到秀拉躺在崭新的白床单上,被刚洒的香水的致命气味包裹着。

他把她拽到身下,用一个就要出发去代顿的男人的坚定与热情和她做爱。

她不时地环顾四周,想找到一点他确实曾在这里停留的实实在在的痕迹。蝴蝶到哪里去了?蓝莓呢?芦笛呢?她什么也找不到,因为除了令她目瞪口呆的虚空之外,他什么都没有留下。这种虚空如此绚丽,如此华美,她实在难以理解当初自己是如何在他辉煌存在下幸免于难的,既没有崩溃死去,也没有被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