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自由热带稀树草原与第九王国(第22/26页)
在这样一个夜晚,我在一个喀斯特火车站里等待着最后一班客车。还要等好久,于是我坐在雪松旁的草地上,又在碎石上走来走去,描绘着候车室桌子上的条纹连同我放在上面的木棍,注视着那个涂成绿色的、缺少管道的铁炉子。外面繁星似锦的天空之下飞动着蝙蝠的影子。一个温暖的夜晚,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紫藤的香味比丁香的柔和。我不禁想起了帝国时期那个计划,那就是把维也纳到的里雅斯特位于斯洛文尼亚的一段铁路线修成地下线,用一条穿越喀斯特溶洞的地下通道连接起来。我走过来走过去,然后经过一个亮灯的地下室窗户。它之前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弯下身去,望进一间大房子里。里面有一排书墙,一张床,布置得舒舒服服的。床铺得整整齐齐,被子叠着,好像是为使用者准备的。床头灯的一圈亮光照在枕头上。这莫非就是哥哥,那个逃兵哥哥藏身的地方吧!我向后退去,在上层一扇高窗前看到了一个女人的侧影。她悉心照料着他。在她那里,他过得挺自在的。
我看到自己到达目的地了。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找到哥哥,而是叙述关于他的事情。——另一个记忆攫取了我:在一封前线来信里,格里高尔在一句话里提起了那个传说中的王国,它在我们斯洛文尼亚祖先的语言里叫做“第九王国”,是大家共同追求的目标:“要是我们大家失散后有一天又重聚在一起,乘坐上披着节日盛装的四轮单驾轻便车,前往第九王国,参加第九代国王的婚礼——听着吧,上帝,我的请求!”这时,我觉得他那虔诚的愿望可以转换到人世间来实现:文字。就像火车站地下室里那张空空的床一样,我似乎也把外边车站房屋正面的那个寒暑表(是由世纪转折时期一位维也纳光学仪器制造者制作的)、旁边那个三腿木凳子、候车室里的葡萄图案和蟋蟀的啾啾声转换到我们家的屋子里。就这样,我要乘坐的火车越来越近了,蜿蜒穿越过荒野,一阵阵轰隆,又一阵阵减弱,若即若离,突然又爆发,机车头灯的光芒远远地从一条条深谷里预先扫射过来,然后自己出现了。车头最后停下来,所有那些内部小灯勾绘出了一道道细小的轮廓,一个噼噼啪啪、力大无比和童话般的庞然大物。一节节车厢里坐满了从各个城市、从海滨、从国外返回家乡的人,有打鼾的,有猜纵横填字字谜的,也有编织的。
当时在喀斯特,清醒的时刻,无论是夜晚还是白天,是那样明亮,梦幻是那样昏暗。它们把我从那梦寐以求的天堂里驱赶出来,又把我推进地狱里,没有平日的人群,我既是个该死的东西,又是个顽皮的家伙。我害怕睡着了;因为每个梦都关系到我愧疚自己不待在家里,不留在亲人身边。这时,我在那儿始终只看到庄园,从来也看不到一个人。而且庄园是废墟,屋顶塌陷到房子里,花园里荒草丛生,群蛇乱舞。从家人那里,除了他们越来越远的抱怨声,没有任何踪迹。或者就是几个像是融化的冰块留在地面尘土里的痕迹。我一次又一次醒来后,成了一个堕落的人。就连白天的阳光、洗礼风、行走、院里晾晒在我房间窗下的、不禁让人想起渔网里的一堆洋葱都随着时间的推移失去了它们的力量。于是我下定决心,随时随地朝着家乡方向逃去。
一路上,我才为自己南斯拉夫之行的最后一站赢回了平静。我乘车前往马堡,或者马里博尔,为的是寻找哥哥的学校。然而,寻找毕竟是没有必要的。从火车里望去,眼前显现出那座山丘,上面坐落着那个我从战前的照片上似曾相识的小教堂。近前一看,也好像二十五年过后,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没有什么被毁坏了,也没有增添什么。惟独那个涂得五彩缤纷的大蜂房坍塌了,取而代之的是五颜六色的蜂箱散落在果树之间的草地上。我在这片开阔自由的绿色场地上走来走去,注视着主楼前的扇叶棕榈树,注视着缠绕在一棵杨树上的野葡萄,注视着大片蔓生在一棵鹅耳枥那光滑的树皮上的花体字母。许多字母向上通往一座侧楼大门的台阶(“到了晚上,他就和其他人一起坐在那里”)。我事后希望这样的活动、这样的种植园、这样的完美之地就曾经应该是我的寄宿学校。我攀葡萄山而上——这时,脚跟上的泥土变得越来越厚重了——,觉得需要一再弯下身去,用手抓进泥土里,收集起来,随身带走一些。保存,保存,再保存!在这包含着碎煤块的灰岩山里,我挖出碎煤块来。而且今天,也就是过了二十五年之后,我依然用它们在白纸上画起一道道歪歪斜斜的笔画:你们现在才有用武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