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15页)
这白皙的无与伦比的裸体被置在薄暮的背景前,熠熠生辉。他身为近卫军而习惯于拉弓挥剑的健壮的臂膀,是在那样合理的角度被抬了起来,他被捆绑的手腕恰好交叉在他头发的正上方。他的脸,微向上仰。望着苍穹荣光的眼睛,深沉而安详地睁大着。无论是挺起的胸膛、紧缩的腹部,还是微微扭曲身子的腰部周围,都飘逸出一种不是痛苦,而是音乐般的倦怠的逸乐的震颤声。要不是箭头深深射进他的左腋窝和右侧腹的话,他这副模样就像罗马的运动健将,凭依在薄暮的庭院树旁休息,以恢复疲劳的样子。
箭头深深地扎进他的紧缩而结实的、四溢香气的、青春的肉体里,欲图以无上的痛苦和欢悦的火焰,从内部燃烧他的肉体。但画家没有画流血,也没有像其他塞巴斯蒂安图那样画无数的箭头,只画了两支箭落在他那大理石般的肌肤上,宛如平静而端丽的枝影投落在石阶上一样。
却说所有上述的判断和观察,都是在后来产生的。
我看到那帧画的一刹那,我整个存在被一种异教式的欣喜所震撼。我的血液在奔腾,我的器官在浮现出怒色。巨大的、行将胀裂的我的这一部分,前所未有地激烈地等待着我的使用,责怪我的无知,在愤怒地喘息。我的手不知不觉地开始了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动作。我感到有一种既阴暗又辉煌的东西,从我的内部迅猛地攻了上来。就在这一瞬间,这种东西伴随着一阵令人晕眩的酩酊醉意迸发了出来。……
——过了片刻,我以惨不忍睹的心情,环视了一下自己所面对的书桌的周围。窗外的枫树把它的明亮的反映,扩展在我的墨水瓶、教科书、字典、画册图片、笔记本上。白浊的飞沫,溅落在教科书的镏金题字、墨水瓶边角和字典一角上。这些飞沫,有混浊而倦怠的水滴,有像死鱼眼似的微弱的光……我的手猛然的制止,画册才幸免于弄脏。
这就是我的第一次ejaculatio,也是我的第一次很不高明的突发性的“恶习”。
反映赫希菲尔德对倒错者特别爱好的绘画雕刻类,第一名就提《圣塞巴斯蒂安》,对我来说是饶有兴味的偶然。这件事让人很容易猜测到,在倒错者,尤其是先天的倒错者来说,倒错的冲动和施虐狂的冲动,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极其错综复杂,难以区分的。
塞巴斯蒂安生于三世纪中叶,后任罗马军队的近卫军长官,三十多岁就结束了短暂的生涯,传说是由于殉教而了结其生命的。他死于公元二八八年,是在戴克里先帝治世时期。这个从劳苦人青云直上的皇帝,采取独特的温和主义而为人所景仰。可是副帝马克西米里安厌恶基督教,他将遵照基督教的和平主义逃避兵役的非洲青年马克西米里安斯处以死刑。百人队长马塞拉斯的死刑,也是根据同样的宗教式操持的。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圣塞巴斯蒂安的殉教得到了理解。
近卫军长官塞巴斯蒂安悄悄地皈依基督教,慰劳狱中的基督教徒,暴露出他迫使市长和其他人改变信仰的行动,最后被戴克里先帝宣告了死刑。一个虔诚的寡妇来埋葬他那中了无数支箭后被弃置了的尸体,发现他的身体还温乎乎的。她护理了他,结果他苏醒过来了。但是,他又立即反抗皇帝,宣扬各种冒渎他们的诸神的语言,这回他遭乱棍打死了。
这个传说中的复苏的主题,不外是希望出现“奇迹”罢了。什么样的肉体在被无数乱箭射中的情况下可以苏醒过来呢?
为了使人们更深入理解我那官能性的最大的欢悦是属于怎样一种性质的东西,我把很久以后撰写的未完的散文诗,列举如下:
圣塞巴斯蒂安(《散文诗》)
有一回,我透过教室的窗口,发现一棵在风中摇曳的不太高大的树。望着望着,我心潮澎湃起来。这是一棵令人震惊的美丽的树。它在草坪上构筑起带圆状的端正的三角形,左右对称地伸展着无数的枝桠,活像一具烛台,支撑着它的沉甸甸的绿。在绿之下,可以窥见纹丝不动的树干,恍如发暗的黑檀木台座。其造型完整而精致,然而却不失“自然”的天然优雅的气氛。这棵树本身仿佛就是它自己的创造者,保持明朗的沉默在挺立着。它的确又是一部作品。而且大概是一部音乐作品。是德国乐师为创作室内乐而创作的作品。这宗教式宁静的逸乐,也可称为圣乐,它听起来充满庄严肃穆和眷恋之情,就像葛丝壁挂的图案一样。
因此,树形和音乐的类似,对我来说具有某种意义,这两者结合,变成更加强烈而深沉的东西袭击我的时候,这种难以言喻的奇妙的感动,至少不是抒情的,而是类似宗教与音乐之间的联系中所看到的那种昏暗的令人陶醉的东西。即使如此,也不足为奇。“不正是这棵树吗?”——我突然暗自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