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失火(第5/6页)
“不过,夫人,您是镇静自若,还换了和服。”川村说。
“哪能镇静自若?我是睡衣外套着便服棉袍,能这样往外跑吗?”
“清最镇静。”
清就像一根巍然矗立的柱子,任凭弓子依靠,几乎一动不动。对清来说,这是不寻常的体验。
“妈妈,一想到要是店被烧了,以后不知道怎么过,我都吓坏了……”弓子说。
“是啊。我也有这种倒霉的时候。弓子,你就留在家里吧。”
“好。妈妈,附近有电话吗?我想给姑妈打个电话,免得她不高兴,这样我也可以住下去。就说邻居失火了。”
“嗯,就说邻居失火了。”敬子重复一遍弓子的话。
清带弓子去对面茶馆打电话。刚才消防车喷射的水在电车路上流着,散发出焦臭的味道。
“就跟下了一场大雨一样。”敬子送他们到店门口,说,“好像大火把感冒烧没了。”
夜空清朗,星光灿烂。电车还在行驶,令人难以置信。
“川村,路这么湿,家里的阳台、墙壁和窗户的遮阳布帘大概也全被浇透了吧,到半夜不会变冷吗?”
敬子一边说一边走上二楼,打开一扇窗户。墙壁还很干燥,只是窗户的腻子掉了下来。
“真危险。”
隔壁的院子里,房屋的残骸像怪兽一样可怕地蹲踞在黑黢黢的树丛中,余烬未熄。他们这一家人怎么办呢?门内已经搭起了帐篷,电线刚刚拉过去,灯泡在夜空闪烁着寒光。开始听见人走动的声音,门前停着三辆私家车。
火灾引起一阵骚乱,敬子家的晚饭也推迟了,而且材料还没备齐。敬子对上楼来的弓子说:“弓子,能不能简单地做一点?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东西?”
“好。”弓子来到厨房,“有鱼片,做黄油烤鱼很快。”
“好呀。你能做吗?”
“能。”
另外,弓子根据材料,还炸了土豆,看起来很松脆,香喷喷的;煮了京都豆腐皮;做了款冬茎酱汤,洋溢着春天的气味。
敬子发高烧的时候,朝子到家里来,让她做晚饭,她坚决不干,叫芙美子去买现成的西餐回来对付一顿。相比之下,还是弓子像个女孩子的样子。敬子留川村吃饭,川村似乎也没有下班回家的意思。
二楼的大厅兼做餐厅。弓子拿来酒壶。
“哎呀呀,小姐,您还特意烫一壶酒。”川村受宠若惊地感动不已。
“我问妈妈来着。”
“小姐有心,聪明伶俐,心地多么善良啊。来来来,幸免于难、虚惊一场,大家一起干杯。”
“邻居烧成灰烬,我们在这儿干杯庆祝,多不好。”
“世间尘俗就是这样。隔壁家烧了,自己家没烧,就要喝酒庆祝。哪儿有火灾,哪儿就有酒。谁家不幸失火,去慰问人家也多半是提着酒。”接着,川村醉意陶然地大谈敬子父亲的店两次失火的往事。
川村到深川的美宝堂不久,就发生关东大地震,烧了一次;第二次是空袭引起的火灾。川村在东南亚被荷兰军队俘虏过。他说:“昭和二十一年五月,我一踏上东京的土地,就直奔深川。一看,美宝堂已经片瓦不存,全家毁灭,只听说大小姐还幸存一条命,就是现在在这儿的夫人。所以我想,夫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点儿也没福……”敬子摇头。
“不,就说今天晚上的事吧,要是换个风向,风助火势,火借风力,很可能蔓延过来。再说,为了防止蔓延过来,也要遭受更惨重的损失。夫人,您还是命大造化大。还有这个店,现在市面这么萧条、每况愈下,我愁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可是看这样子,会有起色……”
快到十一点,川村才回去。弓子也想送他到楼下,站起来正要往外走,被敬子用手势止住:“你还要早起,不用下去。明天上学吧?”
敬子跟着川村下去后,房间里只剩下弓子和清两个人。弓子没有回到原来的座位上,不言不语地站着,心里期待着清对她说些什么。
“晚安。”清温和地道别,然后下楼去了。
“晚安。”弓子大失所望。
川村滔滔不绝的时候,弓子觉察到清好几次注视着自己,但她没有以前那样局促不安的感觉。刚才从清的手里接过水杯的时候,目光相触,两个人的眼睛都荡漾着温柔亲热的涟漪。
是清变了,还是自己变了?弓子心里纳闷。她一边抹揉着冷霜,一边仔细看着手镜里的脸。
变成什么样了?哥哥的感觉的确跟以前不一样。
弓子躺在布帘后的床上,无法入睡,不是因为盖着新被子,而是魂不守舍、心乱如麻。外面电车停车的声音和远处汽车的喇叭声尖锐刺耳,吵得心烦。但外界的声音渐渐平静,万籁俱寂以后,她仍然辗转反侧。一会儿电话里姑妈冰冷的声音和朋友谈论全景电影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一会儿橱窗里的贝壳手镯浮现在眼前,一会儿英语剧的台词流淌出来……脑子里始终萦绕着腾腾烈焰和惊惧的声音,还有清的形象。要排遣这些杂乱无章的东西,也许需要漫无边际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