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三种(第9/10页)
院子里、屋子里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更多的邻居被惊醒了,都跟着拥了进来,准备投入一场人蛇大战。人们打着一只只雪亮的手电筒,在夜空中长长地狰狞地挥舞着,像一柄柄利剑一样,再加上人们手中的锄头和镰刀,整个院子里一片刀光剑影,杀机四伏。人们一边上上下下地找蛇的影子一边大声互相吆喝着:“小心脚下,不要踩到蛇了,小心头上,别从屋梁上掉下来了。”
在这满满当当密不透风的嘈杂声中,却是有两处漏洞的。有两个人一直不说话,也没有随着人群四处找蛇。其中一个终于挪动了,他费力地拖着两条腿走到了另一个人的面前。是伍自明和伍娟。他们面对面冰凉残酷地站着,好像在这人堆里打出了一眼深井,只有他们两个人是站在井底的。伍自明的舌头打着摆子,像喝醉了的样子:“娟儿,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伍娟倚着墙站着,静静地不说一句话。伍自明的一只手突然就向着她的脸飞了过来,他一边打她一边痛心疾首地吼着:“你连条蛇连只虫都舍不得杀的人,什么都舍不得杀的人,怎么就舍得去杀一个人啊?他就不是个人吗,他就不是一条命吗……”伍娟突然之间便泪如雨下,她披散着头发竭斯底里地对着他喊着:“因为他活着你就活不成。”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忽然有人用半是恐惧半是兴奋的声音大喊:“找到了找到了,在这里。”于是所有的人和所有的手电筒哗地都向那个方向涌去,立刻便在黑暗中砌成了一圈厚实的墙。众多手电筒一齐指向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顿时像被聚光灯包围的舞台,舞台上只有一条蛇。确实是那条蛇,只是,众人看不到它的头,它也看不到众人。可能是刚才人声鼎沸吓坏了这条蛇,它逃窜时在地上找到一个洞,就慌不择路地往里钻。这洞是原来插瓜架用的,不深,而且是死洞,这蛇半个身子钻进去了,洞已经到底了,想再出来却因为洞太窄小,身子被卡在那里了,只留下半截身子在那儿哗哗地甩来甩去。
众人一看蛇被卡住了,就觉得危险已经少了一大半,现在这条蛇沦为这样的处境,他们想怎样处置都可以。众人虽然没有被蛇咬到,但刚才跟着虚惊一场,都有些后怕,跃跃欲试,要替伍强报仇。有人建议拿镰刀把蛇砍断了,有人建议用锄头把它劈死算了。后来,众人终于达成了一致,他们决定用开水把它烫死在洞里,似乎这样更过瘾。话刚说完没多久,就有好事者送来了满满一壶刚煮开的水,在夜色里还冒着雪白的水汽,看上去也像杀气。
一个男人提过壶来便向着卡在洞里的蛇浇下去。只听刺啦一声,蛇倒没有发出任何叫声,倒是围观的人嘴里跟着吱了一声,仿佛开水是烫在他们身上的。那条蛇被烫到,身上的皮立刻便裂了,露出了里面粉红色的肉,那露在外面的半截身子疯狂地抽搐着,拍打着,把洞旁边的土都拍得飞起来很高。蛇的抽搐一阵紧似一阵,雪白的肚皮痛苦地翻起来再翻下去,却还不见它有要死的迹象。海刚接过壶又对准了蛇,准备再浇下去。这时候,忽然有人蛮横地闯了进来,她一边冲撞着人群一边大声地号哭着。人们听见她说:“你们就是一刀杀了它也不要这样对它,它也是一条命。它就是一条蛇,你们不打它的时候它都不会咬人的。你们知不知道,蛇最怕的就是人,它就是疼死都叫不出一声来啊。”她已经突围进来了,她冲到了这个圈子的核心,然后,在一片茂密的雪亮的手电筒的照射下,她伸手做了一个动作。
她扑上去,用两只手抱住了那条蛇的半截身子,然后在人群的惊呼声还没来得及落下的时候,她已经像拔萝卜一样把那条蛇拔出来了。那条蛇身上被烫坏的部位经过这样一摩擦,就像烤山芋皮一样啪啪掉下去了,里面滑腻腻的肉大片大片地裸露出来了,在灯光下闪着一种荤腥的光泽,使这条蛇看上去更像摆在桌子上的一道菜,已经是半熟的了。然而蛇头还是活着的,在伍娟还没来得及把那半截蛇身子放开的时候,那条蛇的身体已经闪电一般绕成了一个圈,蛇头凶狠地转了过去,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那蛇头已经一口咬住了伍娟的胳膊。
伍娟惊恐地狂叫,抓着蛇身子的手已经松开了,但那蛇头还牢牢地叮在她胳膊上,像一条巨大的蚂蟥吸在那里。她挥舞着胳膊又是叫又是跳,想把蛇甩下去,可是这条蛇可能是刚才被烫了一下,比人更惊恐,竟死死咬住不放。人群再次骚乱了,喊什么的都有。有人喊:“快给她拽下来呀。”还有人喊:“你敢拽你试试去,谁拽咬谁。”又有人喊:“快拿镰刀砍下来啊。”有人回应:“离得太近了怎么砍?一砍就砍到胳膊了。”围着一圈慌乱的人群竟没有人敢动,只任由伍娟一个人像疯了一样又是哭号又是狂跳。